小旅馆杂记(5) 姐弟(上) 米兰
那年夏天,还不太热时,一天下午,柜台前来了一个年青女子,大约二十七、 八岁吧。高挑的身材,灵活的双眼,一进门就对我露出友善的笑脸,叫我雪丽姐。我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想是朋友介绍。於是也友善的向她点点头,露出笑容,等她发问。她说她叫阿华,听别人说雪丽姐是热心肠人,想央求我帮忙查找一个叫托尼的中国男青年,姓陈。我听着听着警觉起来。老板交代过,如果说不出房间号码或确切的名字,千万别帮人查找客人,要保护客人住我店的隐私权,除非警察来找人。
我马上问她:“你要找的人住哪个房间?” 她说不知道。我回忆了一下,这几天没有叫托尼的男青年来住店呀,於是回答她,没有这个客人。阿华脸上布满愁云,说托尼是她弟弟,跟她拌了两句嘴, 10 天了,不上班,也不回家。家里就他们姐弟俩在 LA ,万一有什么差池,她如何向老人交代。说着说着,掉下泪来。我无奈的看着她。怎么查呢?我一边信手翻看着这几天新进来的客人登记卡,一边向她摇着头,说没有这个人。
阿华提醒我:“他是不是改了名字?” 我立即停止翻看登记卡,暗想,她究竟要找一个什么人啊。她是什么人?我客客气气地对她说:“阿华,我很想帮你,但是确实没有托尼这个名字。很抱歉。” 阿华擦着眼泪走了,边走边说:“这个没出息的小弟,让我操碎了心,再不回来,工作都保不住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禁不住同情起她来。於是又低头细细地翻看登记卡。有了,两天前住进来的一个男客人,在 207 双床房。听彼得交班时说过,是晚班时收的,年青人,以前来住过的。今天的房租也提前交了,好像是个跑赌场的人。但登记的名字不是托尼,是汤姆陈。既然是双床房,可能另外一个客人就是托尼?阿华走了,我也就没有再细想。
过了一个钟头,阿华又来了。眼圈还是红红的。她告诉我刚到对面的福瑞宾馆找过,没找到。如果再不回去上班,小弟的工作真是要丢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只能问问,不敢确定。” 於是拨通 207 房间的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听,是个年青的中国男子的声音。
我问道:“是陈先生吗?” 那边回答是,我正问:“有没有叫托尼的先生, 接待室 有朋友等他” 时,阿华一转身出门了。电话那头果断的回答:“没有叫托尼的,搞错房间号了。” 我急忙说了一声 对不起 ,放下电话,追出 接待室 门口,看阿华到哪儿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阿华上楼了,直奔 207 房间大步走去。我暗呼,糟了,今天要出事。这个阿华,太精了,她看我拨电话时,键盘上显示了“ 207” 这个号码,又听到话筒里男声肯定的回答自己是陈先生,立马找向 207 房间去。
天哪,这对姐弟千万别打起来。
我站在院坝里对着她叫了一声:“阿华,你别乱来,那里面的人不是你弟弟。”
阿华站住脚,对我摆摆手:“姐姐,你放心,我只是给他认个错,求他回家,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放心。” 阿华压低着嗓门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手里的纸巾却在擦眼泪。我不知道他们姐弟发生了什么重大纠纷,要让这位姐姐如此着急,但心里却隐隐不安。转身回到 接待室 ,打电话叫楼上正在做清洁的老陈出来看看,以防万一。
我在忐忑不安中等了五分钟,突然总机电话铃声大作。我一看, 207 房间打来的电话!我抓起电话,“哈罗” 话音未落,就听话筒那头传来暴怒的吼声:“你捣什么乱!谁叫你放这个女人上来的?我要告你!!” 我吓得把话筒一仍,按住了弹簧键,愣在那里,脑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今天确实是我不小心把房间号暴露给了外人,是我的错,他要告我,也是一告一个准,可是,姐姐找你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回去,是为你好,干嘛发那么大火呀。
还没等我想清楚,老陈从 208 号房间打来了电话:“雪丽,你上来吧,打起来了。看你干的好事!” 老陈总是不失时机的教训我,常常恨得我牙痒痒。更可气的是,几乎每次都是他对。我提心吊胆,握着一大串钥匙,上楼去看看这对冤家打成什么样子了。
老远看到老陈站在 207 房的门口,对我招手。从 207 房内传来争吵的声音,一上楼就能听见。我三步并做两步,赶到 207 房的门口,看到阿华站在门口过道处,面向房内,满脸涨得通红。靠内的大床旁站着一个瘦高个的男青年,脸色铁青。见我出现在门口,立刻对我破口大骂:“你是干什么的!谁叫你私自放人上来骚扰我。你把她赶走!你再不赶走她,我去法庭告你!” 我转脸看阿华,正想劝她退出房间,不要再吵闹。阿华突然亮出了女高音的亮丽嗓门:“雪莉姐,你看他带一个什么人到你旅馆来了。” 循着她的手指,我才发现靠内的大床角落里,蹲着一个约 50 多岁的小老太太。看她小小的一团缩在床沿后面,身上披着一件灰不灰,兰不兰的布外衣,散乱的短发遮住了半个脸,估计她站直了也不过 140 多公分。这是怎么回事?找弟弟怎么找出一个老太太来,还衣冠不整。她为什么蹲在那里发抖?我的脑子象短了路的电脑,程序全乱了。
男青年上前一步,指着阿华:“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滚!我跟你一刀两断!”
我一下认出了这个铁青着脸的男青年。他以前确实住过我们店。快 180 公分的个头,大约二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很象近几年在台湾窜红的一个叫仔仔的电影男演员。我以前看到他时,是个缅腆的小伙子,他一般住一、两天就退房,来去都悄无声息。今天怎么变成了一头狂怒的野兽?
我赶快说:“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了其他房间的客人。” 男青年转身向着我:“我不认识她,你为什么告诉她我的房间号,你侵犯我的隐私权,我要告你,告到你们开不成店!” 我后退一步,盯着他,不知该为自己的疏忽向他道歉,还是劝他们别大声嚷嚷。
见我往后退,阿华上前一步,指着男青年的鼻子骂开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供你吃,供你住,给你钱花,让你去赌场开心,没想到你却到外面偷鸡摸狗。你找个比我强的也好啊,找这么一个脏兮兮的老太婆。你不要脸,我还嫌丢人哪!” 我突然听明白了,阿华和托尼不是什么姐姐与弟弟,他们的关系应是恋人。
托尼冲上前来要打阿华,阿华身手敏捷,一跃上了靠门的大床,再一大步跨到了里面的大床上,弯腰伸手抓去了蹲在床边的小老太太的外衣,小老太太穿着内衣滚到地上,象筛糠一样发抖。我怕闹出人命来,大声喊道:“阿华,住手,别乱来!” 托尼转身扶起地上的老太太,把她推进洗手间,随手扔进她的一堆衣服,然后冲着阿华一拳打过去。阿华也不躲闪,被他当胸一拳打倒在床上,阿华不哼一声,躺在床上不动了。我在一旁吓傻了眼,这种全武行的打斗,瞬间发生,在我生平中,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老陈一直在外面歪头看着屋里的争吵,见阿华倒在床上,他也慌了,抢进来看看阿华到底怎么样。
托尼大声叫道:“别管她,看她装死装多久。” 阿华立即翻身跃起,一把抓住托尼的领口,用头撞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老陈呼的张开双臂,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把阿华拦腰抱住,往后一拖。架不住老陈的大力臂膀,阿华松开了手,被拖出了门外。
我也跟到了门外,一个劲的说:“阿华,别闹了,阿华,别闹了!” 我心里有点同情她。
托尼一步跨到门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懂不懂旅馆的规矩,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他已经歇斯底里了。
我听得头发根一炸一炸的,心里一股怒气再也压不住,双手叉到了腰间:“你给我住口!你们的家务事,跑到我的旅馆来闹,吵得别的客人都无法休息!你告我?我还要告你呢!告你扰乱旅馆客人休息。马上给我退房!你滚不滚!你不滚我立马就 Call 911 !看今天是谁告谁! .”
托尼愣了一下,随即退到门后,一扬手,“砰”的一声,把门在我面前重重的关上。我和老陈、阿华,被关在了门外。
我回头看看老陈,老陈摇摇他的大圆脑袋,一付“你看着办吧” 的神态。
我再看看阿华,阿华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雪丽姐,实在对不起,我也是万不得已。” 我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和阿华回到了 接待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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