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
ø 试探:成为有权势的人
让我告诉你,我从哈佛大学跑到方舟团体来,第三个很清楚的经历,就是从领导别人到被人领导。不知道为何,我逐渐相信年纪越大就越觉得自己有领导才能。事实上,在这些年里头,我越来越自信。我觉得自己了解一些事情,又觉得自己有能力表达出来,使人听得明白。那是说我觉得越来越有控制的能力。
可是当我加如了弱智人士和他们的助理团体之后,所有的控制力都没有了,每一分钟、每一天、每一个月都充满着惊奇——都是我始料不及的惊奇。无论布尔同不同意我的讲章,他不会留待弥撒完毕后才告诉我!逻辑性的意念得不到逻辑性的回应。人们的坟茔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反映出我所说的、所做的跟他们的生活甚少有关。美丽的言词和有力的论据再不能压抑感觉和情绪。当人们只有甚低的能力,他们会让自己——满有爱的心、愤怒的心、渴慕的心——毫不矫饰地直接向你说话。跟我一起居住的人使我察觉到,我的领袖观仍然是渴望控制复杂的情况、混乱的情绪和不安的思想。在这不可预测气候下,我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感到安全、但仍有时候我会制止一切,着令所有人闭嘴、列队、听从我、相信我所说的一起。同时,我又体会到领导别人的奥秘,很大程度上是指被人领导。我发现自己正在学习许多新事物,不单是负伤者的痛苦和挣扎,还有他们独有的恩赐和恩典。他们教我什么是喜乐与和平、爱心、关怀与祈祷——这都是绝对不能在任何学府里学得到的。他们又教我什么是忧愁和暴力、恐惧和冷漠,这是从来没有人教导我的。最重要的是,当我开始感到消沉和受挫的时候,他们让我瞥见天主的第一种爱。
他们都知道耶稣的第二个试探,就是权力的试探。魔鬼对耶稣说:“我会将世上的万国和万国的荣华都给你。”有人问我,为什么过去数十年间在法国、德国、荷兰、加拿大和美国有这么多人离开教会、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权力”二字。基督教史上的一大讽刺就是,基督教领袖虽然不断地奉耶稣的名说话,可是他们却经常屈服于权势的试探——政治权力、军事权力、经济权力、道德权力和属灵权力。但耶稣却没有坚持自己神圣的权力,反而倒空自己,成为像我们一样的人。我们最大的试探莫过于认为权力就是传扬福音的有效工具。我们不断听到别人说,听到自己对自己说,权力若是用来服侍天主和人的话,是良善的。就因这个理性化的观念,便出现了十字军东征、异端裁判所、奴役印地安人;人人渴望具有权势的职位;又修建了主教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大教堂、华美的修道院;其中搀杂了许多良心上的道德操控。每次教会史上出现的主要危机,例如十一世纪的大分裂、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运动、二十世纪教会极度的世俗化,都教我们看到教会分裂的原因就是有人要行使权力,而这些人每每宣称自己是贫穷和无权势的耶稣的跟随者。
为什么权势的试探会这么难以抗拒?也许爱是一门难学的功课,权力就轻易地取而代之。似乎成为天主比爱天主容易,控制人比爱人容易,拥有生命比热爱生命容易。耶稣问的是:“你爱我吗?”我们却问:“愿祢叫我们在祢国里,一个坐在祢右边,一个坐在祢左边。”(玛二十21)自从那条蛇说:“你们那天吃了这果子,你们的眼就会开了,将如同天主一样知道善恶。”(创三5)我们受诱惑去用权力取代爱心。从旷野到十字架,耶稣选择了最痛苦的方法去经历这试探。教会悠长又痛苦的历史,其实就是人们三番四次受诱惑去用权力取代爱心、用控制取代十字架、用领导取代被领导。那些能够抗拒试探,抗拒到底并给我们带来希望的人,就是真正的圣人。
有一件事情我是很清楚的,当亲密是威胁时,权力的试探也是最厉害的。许多基督徒的领导位置,都是由那些不晓得怎样发展健康而亲密关系的人所担任,他们反而选择了权力和控制力。很多建立基督徒帝国的人,就是不能够施予和接受爱的人。
ø 试探:“有人会领导你”
现在,我们要再次转向耶稣。耶稣一连三次问伯多禄是否爱祂,有一连三次委派伯多禄成为牧羊人,其后祂以非常强烈的语气说: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
你年少时,
自己束上腰,任意往来;
但到了老年,
你要伸出手来,
别人要给你束上腰,
带你往你不愿意去的地方去。”
(若二十一18)
这些说话驱使我从哈佛大学跑到方舟团体来。这些说话触及基督徒领袖的核心,告诉我们历久常新的方法:放弃权力,效法耶稣谦卑的样式。世界常说:“当你年纪尚轻,还要依靠人的时候,就不能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当你年纪渐长,可以自作主张的时候,就要走自己的路,操纵自己的命运。”可是耶稣对成熟有不同的看法:就是能够愿意被人带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伯多禄被委派作耶稣的羊的牧羊人时,他立刻要面对的事实就是要成为一个服侍人的领袖,愿意被人带到自己不知道、不希望到的、痛苦的地方去。我们的世界,对向上爬的投资甚大,但基督徒领袖的道路并非向上爬而是向下爬,直达十字架为止。这听起来似乎既病态又是受虐狂的,但对于听闻天主的第一种爱并积极回应的人,这条向下爬的道路,却是通往天主喜乐和平安的道路,所得的喜乐和平安是不属这世界的。
在此我们谈到未来的基督徒领袖最重要的特质——并非拥有权力和控制力,乃是天主受苦之仆(耶稣基督)所显明的无权无势和谦卑。很明显,我不是说基督徒领袖只是社会环境辖制下的受害者、内心非常软弱的领袖。不是这样,我所指的是一种重视爱过于权力的领袖观。这是一种真正的属灵领导。属灵生命里无权无势和谦卑的人,并不是指没有骨气、不能自决的人;乃是指深爱着耶稣,不论祂带领到哪里去,也愿意跟随祂的人。这些人也常常相信,与祂一起会找到丰盛的生命。
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要是彻底地贫穷的人,他们只带着一支拐杖上路——“不带食物、不带口袋,腰带里也不带钱,只要穿鞋,不穿两件衣服”(谷六8)。贫穷有什么好处?没有,只是让我们有机会在被人带领下作领导。我们会进入人群,依赖他们正面及负面的反应,和真正被带领到耶稣的圣神要我们到的地方去。富裕和钱财阻挡我们真正地分辨耶稣的道路。保禄写信给弟茂德说:“至于那些向往致富的人,却陷于诱惑,堕入罗网和许多背理有害的欲望中,这欲望叫人沉溺于败坏和灭亡中。”(弟前六9)未来的教会若有希望,就是盼望一所贫穷的教会,教会的领袖都是愿意被带领的人。
ø 操练:神学上的反省
一个愿意伸出双手被人带领的领袖需要操练什么?我建议他们要操练艰辛的神学反省。一如祈祷使我们与天主的爱联系起来;悔罪和宽恕使我们的牧养职事保持共融和相互性,因此,艰辛的神学反省使我们明辨要被带往哪里去。
很少神父和神职人员会用神学的观点思想。他们大部分接受教育的环境,都以心理学和社会学等行为科学为主体,甚少会学习得到真正的神学。今天的基督徒领袖套用了圣经的字词去发问,但所问的都是心理学和社会学上的问题。真正的神学思维,就是用基督的心思来思索。在现今实际的牧养职事上,是很难找到这种思维的。没有实质的神学反思,未来的领袖比假心理学家、假社会学家、假社会工作者好不了多少。他们会觉得自己是疏导者、催成者、角色的模范、典型的父母亲、大哥哥或大姐姐等,因此,加入了无数靠赖助人处理生活压力维生的人的行列。
基督徒领袖观跟上文提及的没有多大的关连,因为基督徒领袖的思想、说话、行动、都是奉耶稣的名。就是那来到世上把罪人从死亡的权势中释放出来、又敞开永生的道路的耶稣的名。要成为这样的领袖,我们必须无时无刻都能够明辨天主怎样在历史中工作,又要知道生命中所发生个人的、群体的、国家的和国际性的事件,怎样使我们更敏锐地察觉那走向十字架以至复活的道路。
未来的基督徒领袖的任务,并不是为时代的痛苦和动荡提出一些解决方法,乃是去找出和宣告耶稣是怎样带领天主的子民脱离奴役,越过旷野到达自由的新天地。他们的艰巨任务就是运用在天主真实临在里清晰的信仰,去回应个人的挣扎、家庭纠纷、国家灾难和国际间的紧张关系。对于一切会令人相信统计数字反映事实的宿命论(fatalism)、失败主义(defeatism),甚至偶发思想(accidentialism or incidentalism),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要说“不”。对于人们视生命只是运气好坏所致的各种失望,他们要说“不”。对于不能避免的痛苦、苦难、死亡,有些人会使自己感到消极和冷漠,未来的领袖要说“不”。简而言之,他们对俗世要说“不”,并要毫不含糊地传扬已成为肉身的天主的道。藉着这道成就了万事,即使是人类历史上最小的一桩事也成为“关键”(kairos)——成为进深基督内心的机会。未来的基督徒领袖必须是神学家,认识天主的心怀。在许多似乎是随机发生的事情上,他们要藉着祈祷、研究、仔细分析等训练,来表明天主救赎大工的神性事件。
神学反省,就是以耶稣的心意去反省每天的喜乐和痛苦;因而把人类意识提升到能认识天主温柔的引导。这是一项艰苦的操练,因为天主的临在每每是隐藏的,需要我们去发掘。世界上喧嚣嘈杂的声音,使我们听不见天主温柔的慈爱声。基督徒领袖是受召唤,去帮助别人听到这声音,使他们从而得到安抚和慰解。
思想未来的基督徒领袖观,使我深信我们需要神学上的领导。要实现这个构想,必定要从神学院和修道院里开始。那里要成为训练中心,训练人们能够真正明辨时代的征兆。这不可只是知性上的训练,它需要一种深入的灵性陶塑,要塑造整个人——包括身、心、灵。现在的神学院并不着重在基督心思里的陶塑——那没有依仗自己的权力、反而倒空自己、成为奴仆的基督形象。在这个竞争剧烈、又力求上进的世界里,一切事情都会反对这种想法。可是,当我们正追求和实践这种生命的陶造,下一世纪的教会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