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最近时间在我身上象坐过山车一样忽悠，有时哼哼唧唧艰难地往上爬坡，然后又哗啦一下俯冲下来，弄得我晕头转向。我喜欢时间是匀速列车的，嘀嗒有准点，还和小学数学题一样，小明三分钟可以叠好一个纸青蛙，问一个小时后小明叠了多少纸青蛙？一个小时等于六十分钟，小明一小时后桌子上蹲着整整齐齐二十只大嘴青蛙，多坚定多踏实多摸得着的人生啊。

我不行，我的时间事情都被切割的肢零破碎。我没法预计我一个小时后，二个小时后，还有一百个小时后我桌子上会出现什么。唯一肯定的是，时间这样嘀嗒走过去，我就越来越衰老了。这让我心急如焚，又无力阻挡。R送给安小猪一个白色沙漏做礼物，那些时间的沙子，从漏斗这头无声地迅速地往那一头刷刷地流着，但到底是去了另一头了，我的时间又流到哪个黑洞里了呢？假如这世界都是守恒的，有失有得，那个手里攒着大把我丢的时间的人是谁呢？也许是死神，他真贪婪无比。

R小两口终于搬家走了，去那金黄玉米盛开的地方，R说如果天黑没月亮再有点儿风，在田边走一走，一家人一年青菜口粮估计能有的。搬家前两天我过去帮忙，小小的屋子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大家都是来时两袖清风地拎着两个箱子，潇洒走世界的。而稍微定下来，东西就疯狂地随着日子膨胀，再怎么简陋没怎么置办的家里，也永远装不回去那开始的两个箱子。衣服，照片，书本，碗，碟子，植物，画片等等等等，点点滴滴，水漫金山一样弥漫着，细口瓶子一打开，瓶中的精灵妖怪就不肯再回去，收是收不回去了，即便塞满了箱子，那也就是物品，而更珍贵的那一些东西，就更早就散得没有影子了，也许还有一些，存留在这些物品上微弱的呼吸着，不仔细听是听不到的。

婚后的R和安猪，俨然是老夫老妻的样子了。他们齐心协力努力地过日子，把日子过得很沸腾。安小猪逞能以为自己是武当派掌门，在家具店，气运丹田单手大回环想拎起来一个特沉重的床头，然后啊地一声，床头还在原地不动，他自己就改号为独臂英雄了。见到他时，他那只受伤的手裹着白绷带羞答答地挂在胸前，R把长发扎在脑后弄个利落的马尾，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忙差不多后，我们一起吃了叫的外卖，全是红火的辣辣的菜，我本来那天要减肥说不吃的，等菜一端上来我又沉沉的吃了一大碗白米饭饭，喝了一瓶啤酒。我们就在很凌乱的桌子上扫出一角，边吃红辣的牛肉片，青辣椒炒豆腐丝，边喝着凉啤酒，海阔天空地说这说那。他们邻居家的阿姨和孩子还过来话别，那个阿姨坐在沙发上一直念叨，远亲不如近邻，而小孩子则飞跑到阳台上看猫。我坐在那里，觉得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那时家里会人来人往，邻居街坊推门就进来了，赶上饭点儿就添双筷子一起吃。我小时候喜欢腻在邻居姐姐家，他们吃饭我也不走，有时爬到桌上一起喝粥，有时自己在一旁翻小人书看，我父母也不着急，知道我在哪里，到时一喊就回来了，然后就再去玩。那时，很多家住一个单元房，借点葱，拿瓣蒜，什么都不分彼此。

然后晚上看着运家具的帮着把家具塞到大卡车里，那卡车空空荡荡的，在黑夜中张着大嘴。走过去时候，R指给我看路边开着的一蓬好看的花朵，有夏夜的风吹来。看着他们两个清点家具的数目，然后拿着铁链子锁住车门。离别的愁绪就慢慢涌上来了，一再说了以后还是要去玩的，但毕竟是远了。不过看他们两人互相帮着过日子那种琐碎那种安稳又让我很安慰，虽然我拥抱瘦瘦的R时还是忍不住说不放心她，大家都笑，安小猪说真的就不放心把R交给他么？其实也不是不放心，潜意识里我还是总觉得女人，多少还得自己更当心自己。男人靠得住，可有时那种细微的感触，到底很少有男人不能也不会真的懂。不过生活又是一把磨刀石，渐渐女人也会打磨的坚韧削铁如泥，就是从这些琐碎地清点家具，去买一个大链子锁，开始的。

幸好上班还忙，可以冲淡一些多余的情感。最近几天一直在查一个很诡异的问题，又是几百年前的山顶洞人埋伏下的大虫子，这只虫子真能冬眠，过了几百年都了无声息，然后忽然就醒了，就搅得天翻地覆。很多事情都是错觉加错觉，重重叠叠，直到一丝丝抽开，才看到原来根本不是最先想像的那么回事。不过每次能查到最初的真相事情原本的脉络还是非常开心的，就像破了一个惊天大案，做案手段在狡猾也还是有蛛丝马迹的。实际上，不知多少错上加错一直也就传下来了，没人也没有精力去翻看事情的本来，大家都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于是，就再说吧。这么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慢慢习惯了，直到直到，真的有执着的有不翻清楚就过不去的，那真相就才浮出来，突兀着呛眼，然后就又习惯了。我还是希望能过得明白一些，糊里糊涂的日子大概有着糊涂的温暖，就像近视眼出门不带眼镜，一团的绿一团的红，但还是带上眼镜清晰，哪怕看见绿叶是斑驳的。

周末还去看了个电影，是《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基本是个爱情故事，而不是科幻故事。本杰明是老而还童来考验爱情，这个则是男主角不停地随时随地的失踪，他只是去了他生命中另一个时刻。他就反反复复穿越着，每次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虽然他自己能量巨大，可以在时间隧道中来回走，但他每次都赤身裸体的像垃圾一样被卸到一个地方。他这辈子就不停的和自己妻子幼女时代，青春时代，少妇时代等不同阶段恋爱谈话，甚至偷情。那段算是很好玩的一段，大雨中，妻子接到男人的电话，趁着丈夫在睡觉，跑出来和这个更年轻的她自己丈夫偷情，而且怀孕了，因为那天她的丈夫刚做了绝育手术。是的，一绕到时间穿梭所有很多事情就都不合逻辑了，我们摆不清时间倒流过去未来的种种关系，因果全乱了。但的确是个有意思的电影，穿越了时间，就多少有了永恒。女人在男人死了之后仍然见到了三十九岁时候的男人，两人在一起拥抱。只是男人的模样永远不会再变老了。作为他的妻子，幸运也不幸，他给她赢五百万的中奖号码，告诉她未来他们孩子的名字。不幸是，她要习惯餐桌对面的他忽然就不见了，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他了。所以一定给她安排了个孩子，孩子也遗传了这种时空穿越本领，甚至比爹好得多，可以有所控制。在院子里，大一些的女儿和小一些的女儿在说知心话，演绎着自己和自己的亲昵。

最近还收到一份千里迢迢寄来的鹅毛厚礼，是小珊寄来的很多很多包九制陈皮，她说治咳嗽的。那些画着带着绿叶金黄柑橘的小包软软的一包又一包从大信封里掉出来，真是把我心给融化了。咳嗽早好了，我都想赶快再咳嗽几天，好别辜负这些好陈皮。作为陈皮，它们转载了这些湿润贴心，真是度过了有意义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