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已经到了用餐的时候,楼上的座位都快坐满了人,楼下更是人声嘈杂。S姐又要了一壶茶,见我已经基本吃完了,就问我吃好了没有,听我说吃好了,S姐给我茶杯里续满了茶水,说:“喝点儿茶,天天忙忙碌碌的,现在咱姐俩也忙里偷闲地聊聊天儿。”
S姐的咱姐俩的称谓让我心头一热,但还没等我有所表示,S姐一笑,接着说道:“你的花花肠子不跟S姐往外晾,S姐倒想和你说说自己的事儿了。”说完,S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但不是你的那种花花儿的事儿。”S姐又道:“小唐说你抬举我,说S姐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S姐抬手止住了我要辩解的动作。“可你别不相信,S姐却从来没有过任何风流韵事。”
我给S姐的茶杯里斟上水,趁S姐停顿的间隙,小声说:“小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真不知道她这么爱传话。”
“小唐是喜欢上你了呗。”S姐语带揶揄地笑着说:小唐在家可是金枝玉叶呢。”
S姐随即话锋一转,“再说了,你要跟S姐也这么不见外,不就不用小唐在中间传话了吗?”
说着,S姐挥手叫来大胖子,又要了两碗馄饨。见我说这里还有菜,吃不了了,S姐悄然一笑,说道:“你不是爱吃着盆占着碗的吗?今天就让你吃个够。”
和S姐在一起,我总是慢了半拍,我刚琢磨S姐这话的意思并想怎么回应时,S姐已经说话了:“得了,别琢磨了,我是怕服务员嫌咱俩在这儿呆的时间太长,催咱们走呢,要个菜堵一下他的嘴,现在行了,你把这碗馄饨喝了,也堵上嘴,给你S姐当个倾听者。”
“行。”我答应着,喝了一口油腻鲜香的馄饨,然后机械地整理好桌面,又给S姐已经半满的茶杯里续满茶水,生怕惊动了S姐一样,双手相交放在桌子上,眼睛看着面前那碗上面漂着碧绿的韭菜叶的馄饨,听着S姐柔美的声音在讲述......
“我有三个哥哥,我在家最小。在有我之前,爸爸就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后来终于如愿以偿,只是当时爸爸都已经四十多岁了。我妈妈说那是我们家最幸福的岁月了。爸爸每天下班后都早早回来,抱着我,看来看去的,逗我玩儿。再大点儿,就更爱的不得了,说拿我当掌上明珠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我那三个哥哥都得让着我。我要东西谁敢不给,我只要一哭,我妈妈说爸爸无论多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蹿过来,从哥哥手里夺下我要的东西给我。
`偏心的不得了啊。`我妈妈一提起这事儿就说这句话。爸爸是作家,妈妈说爸爸一得到点儿稿费,第一件事儿就是带着我下饭馆,还就认一个地儿,就是离我家不远的这个吉美林饭馆。我那时才三,四岁,虽然应该记事了,但还是没有印象。只是总听我妈妈讲爸爸要的菜,比如葱爆羊肉,都是让我挑走了菜里的羊肉后才拿回家给哥哥们吃的事儿。不过我却清楚地记得爸爸抱着我上这个楼梯时的情景。
爸爸好高好大,抱着我,我脸贴着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怦怦地跳动着,爸爸的胸膛好暖好暖的,我的头顶到爸爸带着胡子茬的下巴上,痒痒的,可一点也不扎的疼;爸爸总是哈哈地笑着,好象和人打着招呼,但是我看不清爸爸的脸,也看不到周围的人,只听到爸爸脚下的木楼梯吱吱地响着,和爸爸的笑声,心脏的跳动声汇成一种轻柔舒缓,优美动人的合音,音乐一样地环绕着我......”
S姐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忘了S姐手里还端着茶杯了,竟把另一碗馄饨小心地推到S姐面前,低声道:“S姐,你先喝点儿再慢慢讲。”见S姐没说什么,就又问道:“后来呢?”
“四岁时,爸爸被划成右派,送到五七干校劳改。才半年,就累死在那里了。”S姐说到这儿,我看到S姐面前的馄饨碗里,扑簌簌地掉落下成串的晶莹的泪水。我也禁不住眼睛有些湿润了,急忙拿起餐巾纸递了过去。
“谢谢。”S姐擦拭着眼睛,我低着头,没看S姐。好半天,S姐继续说道:“爸爸从病到死才一天的时间,干校过了很长时间才来通知。妈妈带我们去时,只看到了一个小坟头,埋葬着好几个人。我们四个孩子们和妈妈都跪在那儿大哭。和爸爸一起在干校的陆叔叔后来告诉我们,爸爸临死时一直不停地念叨着,`这娘儿几个可怎么过啊?这娘儿几个可怎么过啊?`最后抓着陆叔叔的手说:`老陆,你告诉她妈妈,一定把孩子们给我带大啊。告诉哥哥们让着点儿妹妹啊......`
说到这里,S姐忽然伏在桌子上,失声啜泣起来,我也忍不住眼泪刷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