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悖论：上帝能造出祂举不起的石头吗？

全能悖论：上帝能造出祂举不起的石头吗？

廖康


最早提出全能悖论者大概是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说“大概”，因为我相信在这悖论见诸文字以前，肯定有人在口头上讨论过。中世紀的神学家们企图通过哲学思辨来弄懂一个难题——如何使邪恶或苦难与全知全能全善的神和谐，也就是试图用逻辑来证明上帝的行为是正义的。这门学问后来称为神义学。其实，在这个术语出现以前，这类讨论就陷入了无穷无尽难以厘清的问题，让人们想到，理性与信仰可能处于两个不同层面，任何企图用逻辑来证实或证伪上帝的存在或上帝行为之正义性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我不想伤害任何教徒的感情，也不想以盲从来代替理性。在下面的讨论中，我用全能者来指代很多人说“道、佛、上帝、逻各斯、宇宙规律”时所指的某一属性。为表示对这样一位全能者的尊敬，我用示字旁的“祂”，但在此文中“祂”并没有宗教含义。我要说明的是：这个悖论并不能证明祂不是全能的；而且，由于此悖论的前提是个未经证明的假设，由此推导出的结论只是一个循环论证，只是一个语义游戏而已。

于是，伊壁鸠鲁的悖论可以改写为：如果有全能者，祂能造出祂举不起的石头吗？一个聪明人提出这个问题后，无数傻瓜便随后跟进：祂能造出祂进不去的屋子吗？祂能造出祂看不见的东西吗？祂能造出祂听不见的声音吗？祂能造出祂闻不到的气味吗？祂能打一个祂解不开的结吗？……人类自相矛盾的能力真是惊人，这类问题可以无穷无尽地问下去。

按照逻辑学的排中律或无矛盾律来回答这类问题，可以简单地证明，无论祂能够，还是不能造出祂举不起的石头，祂都不是全能的，因为能造出，就不能举起；不能造出，不言而喻，祂就更不是全能的。前后两个“能”互相否定对方的能力，结果没有哪个“能”真实存在。自以为是的人们可以骄傲地宣称：没有全能者，证毕。

然而，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种论证是荒谬的，含有耍赖的成分。大家都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个自设的自相矛盾的挑战。但它的逻辑错误在哪里，却很难说清楚。下面，我争取用常识和最通俗的语言来说明错处。

首先，这类问题只是庸人自设的语义挑战，不是实际的，需要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把那石头举起来？如果需要挪动它，把它砸碎了，搬走不行吗？如果需要获取那石头压着的东西或释放压着的人物，难道不能挖坑吗？难道没有其它方法吗？其它类似问题也都一样，正如那个无人能解的戈尔迪之结，不就是让亚历山大大帝一剑砍开了吗？为什么一定要依照挑战者的方式解决问题呢？所以，这类问题并非实际问题，而仅仅是供人思辨的语义游戏。

反对者会说，哲学家考虑的正是抽象的问题，纯粹的逻辑思辨。其实，哲学家考虑的抽象问题往往都有现实基础，往往都是基于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总结出来的抽象问题，而非空穴来风。不过，纯粹的逻辑思辨，甚至诡辩，也可以锻炼脑筋。我们把那些挑战归纳起来，什么石头啊、屋子啊、声音啊、气味啊，或任何其它东西，总结之后无非就是一句话：如果有全能者，祂能够做祂做不到的事情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能。这个“不能”并不说明祂不是全能者，而是负负得正，或者说否定之否定，结论是：祂不能做祂做不到的事情，因而祂是全能的。

如果这样论证还有些绕弯，还不够明显，那就换个说法：有没有全能者做不到的事情？答案当然是没有，全能嘛，当然什么都能够做，没有祂做不到的事情。反对者可能进一步发难：我们问的不是有没有，而是能不能。全能者能不能做一个祂做不到的事情？好了，文字游戏开始了。我们不妨陪着玩玩，但只要把这文字游戏的每一步都说清楚，我们就不会落入它自相矛盾的陷阱。现在的关键是“有”与“能”的差别。我们已经知道，对全能者来说，没有祂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把这“没有”换作“不能做”，结果是否一样？也就是说“没有祂做不到的事情”是否等于“祂不能做祂做不到的事情”？

咋一看，这两句话似乎不相等，但还是让我们一步步仔细分析这些话。

如果前提是：祂是万能的，
那就：没有祂做不到的事情，
即：祂做不到的事情是没有的，
把以上这句话代入：祂不能做祂做不到的事情，
就等于：祂不能做是没有的。
这句中文虽然不完整，但逻辑上的含义却是清楚的：祂不能做的事情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没有祂做不到的事情=祂是全能的。

具体来看，就更清楚了。前提：祂是全能的。
所以，祂举不起的石头是没有的。
问：祂能够造出祂举不起的石头吗？
这就等于问：祂能够造出没有吗？
答：祂不能造出祂举不起的石头。
即：祂不能制造没有。
制造，就是从无到有。“制造没有”是自相矛盾，祂当然不能自相矛盾。但在逻辑上，“祂不能制造没有”双重否定，也就是说：祂什么都能制造，祂是全能的。

若想用逻辑证明全能者不存在，那很可能要失败。尤其是用那么简单的自相矛盾的小把戏，就更别指望成功了。否则，牛顿和爱因斯坦还会相信上帝吗？理性和信仰处于两个不同的层面，它们有没有交会点，我们并不知道。迄今为止，我们也不能用逻辑证明全能者存在，无论祂是神、佛、上帝、逻各斯，还是宇宙规律。更不用说祂有没有善恶观了。以上讨论，是基于一个假设的前提，从那个前提出发，我们仅从逻辑，得不出没有全能者的结论。我们能够得到的只是一个循环论证的“祂是全能的”，这样一个语义游戏的结果。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2009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