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的路

当年琴棋书画诗酒花,如今柴米油盐酱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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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学的学校叫做文艺路小学,因为它在一条叫做文艺路的街道上。这条路上分布着我们这里的省、市歌舞剧院,省、市戏剧研究院,省、市歌舞团、京剧团、戏曲学校等大大小小的文艺单位,街道也因此而得名。

我小学的同学有不少是这些文艺单位的子弟,父母有是作曲,指挥,乐队里的演奏,或是青衣、花旦、老生、花脸等等。这些同学一般都会比我们繁忙一些,放学以后抓起书包就往家赶——他们的业余时间要子承父业,学乐器或者练功,文艺单位的琴房练功室在傍晚前后有一段时间是给子弟们开放,但是僧多粥少,先到先练,去晚了只能眼巴巴排队等着。

小时候妈妈一般不太准许我去同学家里玩,除非是妈妈同事的孩子跟我一个学校。所以我没能走进任何一个文艺家庭,也从来没能见识过那些曲谱,乐器,或者是那些我最向往的真正的水袖戏服。每天上学放学总要从那些高高的红墙外走过,听见里面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或者是小提琴初学者拉锯般的动静,我的心中总是充满了好奇,恨不得自己也是摇曳的杨树枝头一片绿叶,可以居高临下尽情张望一番。或者是干脆被一阵大风带到那些神秘的琴房和练功室,看看我那些勤勉的同学们正在做些什么。

有一天,学校里来了几个明显气质非凡的中年男女,课间分别在我们2个低年级的教室附近巡视。有时候就会拦住一个正在跳皮筋的小女孩或是一个正在淘气的小男孩,让他们弯弯腰,或者踢踢腿,再要么就是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我记得先是有一男一女拦住我,说:这孩子腿挺长。你踢踢腿给叔叔阿姨看看。然后又让我向后弯腰下去,现在想应该是在考察我的柔韧性,要是我还不错可能就真得让我去学个青衣或者花旦啥的。可惜我从小就胖乎乎的,怎么弯也达不到那俩人的要求——要双手触地(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从来没练过的情况下能做到,反正我认识的同学没有后来学戏的),否则我的人生说不定就此改变了。

在这两位的叹息中,我直起了身子,发现旁边有多出两位。这两位的要求简单多了,要我伸出手给他们看看。在这里我不得不插一句,我的双手得老爸真传,手指纤细修长,又不是十分骨感嶙峋那种;不谦虚地说,属于增一分胖,减一分瘦,恰到好处。大学时候室友曾经拼命鼓动我去报名参加什么索夫特美手皇后的比赛,说是我很可能获个什么奖,还能帮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这两位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个不停,还让我的手做了一番柔韧的测试,然后由交头接耳的嘀咕了一番,最后跟我说:回家问问爸爸妈妈,能不能给你买一架钢琴,或者是找个地方每天让你练2个小时以上?明天我们还来学校,最好能让你家长跟我们见一面。

以后的细节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反正故事的大概是,他们就是这条街上某一家文艺单位的工作人员,来我们学校挑选学生。要求踢腿弯腰那拨是为了找学戏的,他们是要找学各种乐器的。难得发现我的手特别适合弹钢琴,但是得有条件天天练习。那年头钢琴对我们那样的普通人家根本是想也不敢想的奢侈品,买一架是断无可能;我们家又实在没有什么在文艺单位的亲戚朋友,唯一一个跟文艺沾边的远亲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小学做音乐老师,即使他教室里的那架风琴能够滥竽充数,我每天也不可能换几趟公共汽车跑上一趟,何况还要搭上父母的时间。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那两位爱惜人才的老师遗憾的放弃了——他们文艺单位的子弟学琴都不可开交,他们也无力解决一个外面学生的练习问题,那年头连老师家里也是没有自己的钢琴的。我于是终于没有能够学成钢琴,或者是其他任何的乐器。就在杨树梗、槐树花、瓢虫和蚕等通俗的游戏中虚度了学习钢琴的最佳年龄代。

过了几年,表妹小学也来了这样选学生的老师,不同的是愿意借给表妹一把儿童琵琶,慢慢的教她。再过了几年,表妹的琵琶荒废于更加广泛的市场经济条件——那时候,表妹如果希望继续发展这项业余爱好,就要投资一笔巨款在琴和学费上,另一方面还要占用巨宝贵的高中学习时间。

妈妈对当年他们无力支持我学钢琴一直耿耿于怀,总觉着对不起我的一双好手。看着比我小很多的孩子们赶场似的周旋于各类琴棋书画或者是奥数英语的学习班,我多少有些庆幸我那亲近自然,尽情游戏了的童年。但是,随着那样长起来的一代和我们在海外校园相遇,看着他们自信的展示自己的各样才艺的时候,又不禁有些心有戚戚焉。

回家时候,路过我的那条文艺的路,看着往日那些绿树红墙依旧,我对老公说:咱们将来的孩子,让他(她)学钢琴吧?


2005年春Oxf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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