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无常(上)
水溶脸色本来就白,此刻竟有些发青。因他一时无语,大家都不明白所以然,连皇上亦无言,诺大的场合,静悄悄声息皆无。这时就听得北静王太妃轻笑道:“今日太子生诞,我们都来朝贺,原本是大家欢喜,却看见这么多无聊无趣的事来。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人是怎么谁了,怎么八竿子也打不到稍儿上的人和事,都能扯到我们家来。你们爷们儿家的事原本和我们女人家无碍的,却不知今日为什么那道士无理陷害我家媳妇,亏得皇太后她老人家火眼金睛看的亲切明白,是了,天下什么事能瞒得过太后她老人家?这件事还未理清,这会子忠顺王爷又来说些子没头没脑八千年前的事,究竟想做什么呢?”
北王太妃的口气听去平淡,仔细一想却有些惊心。忠顺王见太妃拦住话头发难,一时话结,只好干笑两声道:“皇姐说笑了,我怎敢做什么?不过是那些人都牵扯到些正事,我也是为皇上瞎操心罢了。”
这一说,太后似乎明白了,她摆摆手道:“你们都不要说了,那些事我都知道,该过去的不都过去了?眼下先说这两个道士,皇儿,你自然有法子处置,我只看着就是。”
皇帝脸色发青,太后话里的话,他岂不明白?只是心里有些舍不得,又有些恼恨,又有些烦躁,此刻也不知如何如何处置这件事。原本好似那两只大团蝶的缘故,恰自落在北王夫妇两人身上,实属罕见,便觉得那个林王妃有些乖张,那些传说的也许是真的,至少有些影子。便使人把这道士叫来一探虚实,原本是这样,可让皇太后抓了个正着。原来这道士却有些“银样镴枪头”,若把这道士驱出宫去,反有些棘手。真是事出无常。
北静王水溶忽然间明白了,心里一惊,面上微红,心说这家伙歹毒,但此刻也无法说出辨别的话来。看到皇太后着力于皇帝修道之事,似乎今日必要在众皇亲面前让皇帝说出个端的。于是侧身往后,用眼睛示意妻儿退回原处。北静王太妃原在皇太后玉阶最近处坐着,此刻站起身来,不发一话,要带儿媳孙子离开。众人看到天子为难,俱心惊胆战,半点声息皆无。
却在此时,就听得黛玉对万儿笑道:“我儿,且告诉娘听,那禽兽尚有五常,俱是何言? ”
万儿有些不明白此刻娘问这些做什么什么,但素日里师傅都教习过的,立刻朗朗上口道:“鹌鹑呼雏,乌鸦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聚其众,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蜘蛛纲意为食,蝼蚁塞穴而避水,智也。鸡非晓而不鸣,雁非社而不至,信也。”
黛玉笑道:“娘告诉你,此五常,并无做作牵强欺骗,俱是自然之理也。另有一常,是人的欲壑难填,虽事事皆足,但心又强求,不顺天理,则漫溢而溃。天道难为,万不能成,也算贪痴一常。却比不得禽兽自然而为之。这些,你可记住了?”
二十五、无常(下)
万儿星目慧眉,庄重点头道:“娘,我记住了。先前只会背诵,许多意思并未在意,娘这么一说,我心里才明白。”黛玉牵了万儿的手,走到太妃面前,轻福一礼,微声道:“母妃,儿媳不孝,让母妃作难。”太妃心里正想着黛玉刚才的话,一时未能说什么,只点点头说:“我们回家去吧。”
众人这里也不由得顺着黛玉说的那五常想开去。那皇帝登时间明白了些,呵呵笑两声,便叫人道:“先拖了这两个东西出去。”待侍卫们押着那两个道士出了苑门,皇帝又对大家说:“今日本是太子庆生,母后和我都亲自来了,大家都是皇亲近族,原该亲近一些,不要再有隔阂才是。这几年我时常在里面修道,悟了些东西,此刻想来,却有些空泛,无怨母后惦念。律身,固不可以不严也,如此才可以以正纪纲。倒是北静王妃说的这五常,有些意思。”太后见皇帝把那道士逐出去后又这么说,心下欢喜,一时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那皇帝也忙站起来搀扶她。太后抓住皇帝的大袖,摇了摇,有些哽咽道:“我就知道今日会好的,太孙好日子,你能来,所以我来,不枉这一场。”一众皇亲国戚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宽慰轻松,不由得抚掌叫好。那忠顺王自然是第一个说话,眉眼盛开,对皇帝和太后母子情深赞不绝口。
那日回府之后,黛玉甚觉体乏,向太妃告了假,休息了两天。北静王要事缠身,几日不能回府,只遣了朱英捎过两次口信给黛玉。
过了五月,天气渐热,贾兰再次到府中请安。黛玉明知他的用意,却不再说什么,只让紫鹃去回太妃去。紫鹃有些迟疑,问道:“姑娘让我过去说什么呢?”黛玉看了一眼窗外的树影,有花香随着树影渐渐浸润了进来。黛玉不由得有些恍惚,嘴里说:“兰儿来了,自然要说一说。说什么呢?我这几日是闲下来了,兰儿的心也明白,过去都知道的,还能说什么呢?”紫鹃默然道:“我明白了,那我就去。”黛玉点点头,紫鹃就去了。
待她回来说:“太妃说知道了。”黛玉道:“那就好,我们也做些事吧。”晌午时叫了雪雁来,吩咐她这几日把王嬷嬷以前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又趁空对她说:“你想好了,如今我们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别的都好说,只是孩子们可怎么是好呢?”雪雁听她这么一说,眼圈即刻红了,有些哽咽道:“姑娘说这些,便是小瞧了我,当初我跟了姑娘来,什么也没有,如今有的,都是姑娘给的。姑娘没有舍不得,我怎么能舍不得?”雪雁这几年有了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甚是欢喜紫鹃的女儿双翼。黛玉便笑她:“如此倒亏了你了,若此刻能怀上个女儿来,也是好的。”雪雁脸也红了,直说道:“姑娘还是这样,总拿我们取笑。”紫鹃笑道:“此番雪雁若真的有个征兆,那我们也有事做了。”雪雁对紫鹃和黛玉一样敬着,只笑说:“姐姐难道不是福气好的?再来一双儿花朵般女儿,我也有事做了。”紫鹃呸了她一声。黛玉沉吟道:“我们现如今算苦中取乐,等真的苦了,就都不说嘴了。”紫鹃过去扶住黛玉的肩,笑道:“好似我们没苦过,当初在园子里,那等心苦,不也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