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卡城难得有朗月晴天,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日复一日尽是郁郁苍苍, 淫雨迷茫的萧瑟天气.到了中秋之夜,依然是烟霏云敛,月容黯淡.午夜时更是秋风咆哮, 骤雨惊听.那秋声真的是凄凄切切, 呼号奔发.让人想到"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之说.
果然中秋刚过,树叶便纷纷飘零. 我想起王安石两句据说让苏东坡载了个大跟斗的吟菊诗 : "昨夜西风过园林, 吹落黄花满地金". 这里只要把黄花改为黄叶, 便情真意切地非常贴切了. 极目所见,剩下那些依然留恋枝头的叶子, 或嫣红如脂, 或金光灿烂. 那艳丽的秋色正如美人青春消逝前的回光返照一样, 短得令人唏嘘, 美得令人心痛.
草木无情, 有时飘零啊!
昨天下班回家的路上, 经过一个小湖边的树丛时, 我正看着遍地落叶微微感伤, 突然惊奇地发现丛树下的草地上长了很多的蘑菇. 灰白色的圆乎乎的蘑菇从草丛中探出头来, 很多都被落叶遮掩了, 不留心根本看不到. 看着一丛又一丛茁壮的蘑菇, 我脑子里浮现出小时候跟姐姐一起在上学路上的小树林里采蘑菇的身影. 在记忆中, 在家乡采蘑菇是春天的事啊, 如今是易地而 处, 斗转星移, 物似时非了. 我徘徊良久,终于忍不住解下脖子上的丝巾, 蹲到草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个蘑菇连柄采下放在丝巾上.
“爸爸! 爸爸! 看! 那是什么?” 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
我抬头一看, 原来是一个2, 3岁的小姑娘, 穿着粉红色的蝴蝶裙, 扎着小辫儿, 正歪着小脑袋用小手指着我, 十分可爱. 她的身 边是一个中年中国男人, 身材修长, 看起来文质彬彬. 我连忙站起来朝他们点头摇手.
“那是蘑菇,mushroom.” 爸爸告诉女儿. 然后转向我, 笑问:
“ 你采这些蘑菇, 是准备用来吃的吗? ”
“是啊!” 我心想: 那当然了, 不然我采来干什 么 ?
“这样不好, 不安全, 蘑菇可能有毒的.” 男人认真地说. 他看起来是典型的理工科毕业生, 作风严谨.
“没问题, 我小时候吃过. 看, 这些蘑菇是灰灰的圆圆的草菰, 不会有毒的, 颜色鲜艳的才有毒.” 我指着丝巾中的蘑菇说. 我记得这些灰白色的圆顶蘑菇味道非常甜美.
“不好不好! 这样不安全! 蘑菇不一定是鲜艳的才有毒, 要小心,千万不要随便吃!” 男人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我. 可爱的小女孩也跟着说:
“阿姨不要吃! 不要吃!”
我向他们道谢,抱歉地朝他们笑.等他们走后,继续蹲下去采了满满一大包蘑菇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上次写了吃桂林米粉的口水贴之后大家感叹的话: 为什么小时候吃过的东西现在成了绝味? 因为我们那时肚子饿.
那时候, 放学回家的路上, 如果偶尔在小丛林中看见一个蘑菇, 心情是多么的兴奋啊! 赤着的小脚便奔过去摘下来, 用衣边兜着, 再仔细再树丛周围找. 假如是刚下过雨, 树丛的雨滴不一会而就会把身上的衣服打湿了, 那也不要紧. 尖利的草叶或树枝经常把手脚划破, 有时也有蛇, 还有身体通红的大蜈蚣, 那才可怕. 但是怕过之后, 还是继续找. 那时能从山林中直接找到的好东西并不多, 蘑菇算是难得的, 而且蘑菇的生长期并不长, 一年中也只有两, 三个星期而已.
鲜艳的蘑菇很多都有毒, 千万不要碰. 还有些蘑菇虽然看起来不漂亮, 但是有毒蛇或者蜈蚣盘着的话, 也是有毒的.父亲常常那样叮咛我们.
蘑菇带回家后, 父亲总是很小心地一个个仔细检查过, 然后才让外婆拿去煮. 外婆煮好后, 总是先用一双象牙筷插入汤中, 看看会不会变色. 据她说: 如果汤有毒, 象牙会变成黑色. 我从来没见筷子变色过, 所以不知道那个方法灵不灵.
肚子不饿的时候,我们想念的只是回忆吧.
LG看见我捧了一大包野生蘑菇回家, 反应也是跟理工男一样. 又说记忆怎么可靠, 万一这些蘑菇是变种呢? 或者草地上撒有有毒药水呢? 等等等等, 我本来是自信满满的, 那时也他们说得有些怕怕了, 但是还是不屈不饶, 他只好劝我去休息休息, 说他帮我煮. 并叫我一定不能空腹吃.
3个小时之后, 我怀着慷慨就义的心情, 在LG 担心的眼神下, 吃了一大碗已经变凉的蘑菇汤. 蘑菇汤味道很好, 只是已经不是记忆中的绝味了.
晚上一切正常, 但是在睡梦中我却梦见父亲了. 屈指算来, 父亲离开我已经20多年. 他去世时我还年轻,记得他临终前把我叫到跟前安慰说: 不要怕, 爸爸会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时时保护你. 虽然隔了千山万水, 岁岁又年年, 当我很伤心无助的时候, 就会想到父亲就在身边. 感觉到他的仁慈和明朗暖暖地包围着我.
昨晚梦中的父亲是无以伦比的高大, 一如既往地好脾气地笑着,说小庆子吃了有毒的蘑菇, 被他用苦楗子水灌吐出来, 没事了. 苦楗子可以解毒, 万一吐不出来也没关系. 要记住啊. 父亲叮咛道.说完就走了
我汗流浃背地醒过来, 然后记起来, 父亲就是在中秋过后不久去世的, 这几天大约就是他的忌日吧. 时隔久远, 我已经无法准确记起那个悲伤的日子了.
爸爸!爸爸! 我不禁哭喊出声来.LG被我吓醒了, 朦胧中惊慌失措地问我是不是肚子疼, 是不是真中毒了? 又说他自己已经先试吃过了, 应该是没有事的啊? 听我说只是做梦后才冷静下来, 然后用手试擦我额头的汗水, 这才发现我泪流满面.
“你真的怕蘑菇有毒, 自己先试吃了吗?” 我问LG.
“嗯. 不过我有点担心我太壮了, 毒不到我, 反而你比较弱会中招. 还好没事.”
“父亲真的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我握着他宽厚的大手, 安心地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