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姜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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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近一次小学同学的聚会上,我才知道姜老师乘鹤仙去已经有很多年了。回想起来,我欠姜老师太多太多,总以为应该有机会给她鞠一个躬,说一声 “对不起。” 也不知道姜老师还会不会原谅我。

姜老师是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三年级的班主任,教我们的语文课。在那三年里头,妈妈常常这样问我:“这个礼拜姜老师没打电话来找过我,你是不是不舒服,病了?” 如果不生病,妈妈就没指望过我能太太平平地上好一个礼拜的课!

姜老师属于那种很严格的老师,不苟言笑,要求我们上课时必须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背后,认认真真地听讲。五分钟还行,可是一堂课四十五分钟,我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住的。于是先把放在背后的双手解放出来,东摸摸,西弄弄。尽管违反了纪律,但只要我不影响旁边的同学听课,姜老师一般是不会来管我的。可事情没完那,我一个人空着手,几分钟就腻了。在书包里一翻,找到一本小人书:嘿,《敌后武工队》,这下有事干了。等到姜老师叫大家一起朗读课文的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一本正经地拿起打开的课本,偷偷地把小人书夹到其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这可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事,因为比较隐秘,所以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全班朗读课文的时候,姜老师喜欢在教室里前后走动,所以我必须经常抬头看看姜老师走到哪了。如果姜老师走近了,我就翻到事先用手指夹好的那一页,装模做样地跟着读几句。有好几次,从姜老师看我的眼神,我敢肯定她是知道我在干什么私活的,只是不管罢了,上课为重,毕竟我还没影响其他同学读课文嘛。

同桌的女同学当然也知道我在干什么,但她目不斜视,挺着腰板,一副不屑与我为伍的样子。不想理我是吧,我还没功夫理你呢。看完《敌后武工队》,趁着姜老师背过身去写板书的空隙,我正要把小书放回书包,右边的腮帮子上突然挨了一颗 “纸弹”,扭头一看,隔着过道和我并排的男生正冲着我挤眉弄眼,压着嗓门小声说:“哎,把小书借我看看好吗?” 原来他也注意我好久了。

我摸了一下腮帮子,轻轻地回了一声 “不好”,同时捡起那颗 “纸弹” 扔了回去,正在可惜没打中他,姜老师严厉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梁凡,你干什么?!”
“我……” 我知道被抓了个正着,辩解不清了,只好保持沉默,
“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一直不集中精力听课,现在又去影响别的同学。你给我站起来。”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依然不想辩解,眼角的余光瞟到那个正在偷偷窃笑的男生,心里那个气啊。本来我好好的,看完了小书还可以干点别的,折个 “田鸡”,或是 “豆腐干” 之类的玩一玩。现在不成了,挨了一 “纸弹” 不说,还要被罚站,真是奇耻大辱……
“你站好了,认真听课。” 姜老师说完后继续上她的课,我耐心地寻找机会。终于,姜老师又要写板书了,趁她擦黑板的当口,我横向跨出一步,一记 “麻栗子” 敲了上去。
“啊唷。” 姜老师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我已经站回原处,若无其事。
“怎么回事?” 姜老师问,
“他打我!” 那个男生哭丧着脸,
我想要辩解是他先扔的 “纸弹”,但马上放弃了,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用的,我想。我是班里的 “皮大王”,扰乱课堂秩序的事,十有八九跟我有关系,就像今天这种事,讲得清吗?算了。

“梁凡,你不是上星期才交了保证书吗?怎么马上又犯了?” 姜老师绷着脸,我铁了心不说话,姜老师也无可奈何,“下了课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姜老师说完走回讲台去继续上课,我还是孤零零地站着,眼角里又瞟到了幸灾乐祸的窃笑。

过了几分钟,姜老师又要写板书,她先瞪了我一眼,算是警告,然后才缓缓地背过身去。事不宜迟,我略抬手往横里一倾身子,虚晃一枪后迅速还原。果然,这次大家都是有准备的:姜老师一个字没写完就回头了,那个男生忙着向另一边躲闪,同时 “啊” 地叫出了声。

“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老师提高了声音,
“他又要打我!” 男生又哭丧着脸,告我的状,我站得很直,还是不说话,
“你说,他干什么了?” 姜老师问我的同桌女生,
“他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姜老师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到底打了没有?”
“没,…… 没有打。”
“没有打?” 姜老师转向过道另一边的男生,“那你叫什么?”
“我,我,…… 他想要打的。”
眼角里瞟到了他的尴尬相,这次轮到我窃笑了。
“不要笑!没见过像你这么调皮捣蛋的学生!”
听到这句很耳熟的话,我知道姜老师的克制已经接近底线了。

就像上礼拜发生的 “橡皮筋” 事件一样,下课的铃声缓解了我和姜老师紧张的对峙。姜老师走回到讲台,收好教具,布置好回家作业,宣布下课。同学们都站起来往外走,我很知趣地坐在那里理书包。这不是第一次,姜老师和我都知道该干什么。姜老师走到我的课桌前,语气缓和了一点,但气显然还没消:
“梁凡,你背上书包跟我来。”

我背起书包,不声不响地跟着姜老师出了教室。在二楼的教师办公室的门口,孙老师拿着一副很大的木制三角尺正要去上下一节课:
“梁凡,你这样老是缺我的数学课怎么行啊?我上完课回来给你讲今天布置的作业。”
“嗯。” 我心想怎么这么倒霉,这一下午除了写检查还要做作业。

就这样,我一个人坐在教师办公室里姜老师的对面,一直到妈妈下了班把我领回家。姜老师说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我知道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指望过。

三年级以后,我一直躲着姜老师,小学毕业多少年来,也没敢再见姜老师。尽管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地不再顽皮,渐渐地竟也学有所成,一不留神还带上了博士帽,但我总是觉得有愧于姜老师,给她的课堂添了太多的乱子。姜老师桃李满天下,在她教过的众多学生里,如果要选出十个最调皮捣蛋的,我自认为应该是有一拼的,因为姜老师当班主任时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没见过像你这么调皮捣蛋的学生!”


© 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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