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的第二天晚上,电话铃响,是阿强打来的。
“还有兴趣钓鱼吗?明天咱俩到水库钓鱼去。”
钓鱼是我的最爱,我一口答应。
阿强的大名富强,取国富民强中的富强俩字,乡下人习惯在最后一个字前面加个阿,就成了小名儿。他大我两岁,比我高半头,我叫他阿强哥。
清楚地记得10岁那年,老爸卸甲,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弟弟从城里回到了故乡。
故乡滨海临江,有水就有鱼。在我们村里,是个男孩儿就会水,就会钓鱼。
那时的乡下没有鱼钩鱼竿儿卖的,到竹林里砍一根竹子就是鱼竿儿。鱼钩自己拿缝衣服或者纳鞋底的针做。拿根筷子用刀轻轻劈开,把针夹在缝里,中段放在煤油灯上烤红了,再用镊子把针弯成鱼钩,那针尖必须对准针眼儿,对不准鱼儿不上钩。这话是我爷爷说的,是不是迷信咱不知道,不过还真的灵验。
一到星期天,一帮小伙伴就约好了去运河里钓鱼,那时刚刚步入人民公社,沟塘河浜都姓公,是不准钓鱼的。
我刚回到乡下,还不会钓鱼。阿强就教我,帮我做鱼钩。他告诉我红蚯蚓钓鲫鱼和胖头,青蚯蚓钓鳗鱼和鳝鱼,青蛙肉或者头发钓黑鱼,南瓜花钓草鱼。
吃鱼也有讲究,鲫鱼、草鱼、胖头可以待客,鲢鱼和鲤鱼是不能待客的,受过伤的人不能吃黑鱼,那会翻伤。身上长疖子不能吃鳗鱼,那会火上浇油。
日到中午,那鱼儿不会咬钩了,大家收拢鱼竿,坐着啃黄瓜。灼热的水汽变成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在叫唤:热死啦!热死啦!
阿强先让阿秀跑进玉米地里,等大家脱下衣服跳到河里,一声唿哨让阿秀回来看衣服和鱼竿。阿秀很尽职,她坐在树荫底下一声不响地守着一堆衣服和鱼竿,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们在水里扑腾。等我们打完水仗累了饿了要上岸了,她又跑进玉米地里,等我们穿好衣服听到阿强的唿哨声再出来。
可是有那么一回,我们刚上岸正要穿衣服,阿秀突然冲出玉米地,小脸儿煞白,紧紧地抓住阿强的手,指着玉米地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了一个字:蛇!
这一惊吓,阿秀发烧整整躺了三天。
打那以后,我们谁也不吵吵下河了,谁也不想再让阿秀为了我们受到惊吓。
我不是每次都能钓到鱼,有时守了一天一无所获。每当回到村口的时候,只要阿强悄悄地给阿秀使一个眼色,她就会从鱼篓里挑两条大一点的鲫鱼给我。
大概因为我从城里回到乡下,阿秀对城里充满了好奇,常常问这问哪,而在我的眼里她还是个毛丫头,所以总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但是有一次她问得很认真我答得也很认真:阿南哥,城里好玩吗,以后带我去城里玩好吗?
望着她的眼睛,我大声回答:好!
“拉钩上吊,你骑大马,我坐花轿。”
她笑了,我第一次听到她的铃铛般的笑声。
两年以后,我离开故乡要进城读中学了。
临走的那天,阿强来送我,阿秀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睛里分明在说:阿男哥,什么时候带我进城玩呢?
这一走,就是半个世纪!欠下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
阿强领着我来到水库边上,看了看风向,像当年那样选好地段,投好鱼饵。
放下鱼钩,他递给我一支烟,然后眯缝着眼睛看着水面的浮漂。
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只是在我们中间缺少了一个人。
这次回来我见到了童年时代的所有伙伴,就是没有见到阿秀。
“阿秀呢?”
“她在城里,帮她女儿带外孙呢。”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望着水面的浮漂。
哦,我记忆中的羊角辫,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