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涛相比,江南可真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自幼生长在父慈母爱的家庭里,她既是外公外婆的宝贝,又是奶奶的掌上明珠,虽然家里也不算富有,小江南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中缺少过什么,她生活得单纯而快乐。
江南父母是中学同学,江南的父亲因为家境贫寒,上到高中时就不得不停学了。说到这儿,还有一段故事。江南的爷爷早逝,奶奶在江南父亲上初中时搬到了外省的一个农场,和江南的二伯一起生活,后来有人问江南奶奶,“把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扔在老家独自生活,难道你这个做妈的一点都不担心吗?”猜猜江南奶奶是怎么回答的,“不是有毛主席和共产党吗?”平时上学还好,逢年过节的时候江南父亲无家可归,真是倍感凄凉。为了能自食其力,江南的父亲只得在一个集体单位谋了个会计的差事,月工资二十八元。
江南母亲是家中长女,底下年幼的兄弟姊妹众多,江南的外公身子不好,这要是生在别人家,她是断不可能念大学的。开明的江南外公却鼓励孩子们上学,只要他们愿意,但凡还吃得上一口饱饭,他都坚持送他们去学堂。江南母亲一向聪明伶俐,那时同学中有“过长江”和“过黄河”的说法,前者指的是上二流大学,后者则是指能上一流大学。凭江南母亲的成绩,大家都说她可以“过黄河”。孝顺懂事的江南母亲不愿给家里增加负担,只报考了本省一所师范大学,因为国家负担师范院校学生的费用,最后她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就在江南母亲去省城念书期间,江南的父亲常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接济江南母亲一家。工作单位据江南母亲家不远,他时常上门帮忙干各样农活,久而久之,和江南的舅舅姨妈感情好得就像一家人。江南的父亲个子不高,生得眉清目秀的。他单纯善良,为人体贴,脑子也十分灵光,深得江南外公外婆的喜爱。禁不住家人的催促和江南父亲的苦苦追求,江南母亲大学刚一毕业就和江南的父亲结婚了。用今天的话来说,江南的父亲可谓是走“岳母路线”最为成功的典范。其实与其说是走“岳母路线”,倒不如说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对美好温馨的家庭生活的无比向往”更为贴切一些。
为着这一段历史,江南母亲一直对丈夫心存感激。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典型的女强男弱的结合,江南的母亲却十分尊重和迁就江南的父亲。为了护卫江南的父亲,一向知书识理的江南母亲可以不惜和任何人宣战,这在江南母亲的亲朋好友中是众所周知的。
江南父母极其疼爱孩子,为了给早产的江南增加营养,爸爸骑着单车顶着烈日,十里八乡去买炼乳。小时候的江南不爱吃饭,只吃一种叫“雪枣”的零食,只要商店有货,妈妈就会把全部的雪枣买回家,放在大坛子里养着。从江南记事时起,爸爸妈妈每年都会和她庆祝生日。记得有年生日爸爸出差了,妈妈做了好多菜,从邻居家借了些家酿的米酒,母女俩正要为小江南的生日干杯的当口,爸爸赶回了家。上中学时,江南特别喜欢吃红烧猪肚,家里几乎每个星期都会烧上一次,江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还不忘对妈妈说,“要是每头猪能长两只肚子就好了。”
可就是这么疼爱孩子的江南父母,对孩子们的品性,为人处世和接人待物的要求却丝毫也不含糊。江南记忆中唯一的一次挨板子,是因为江南生气时说了让奶奶伤心的话。不尊敬长辈,和父母顶嘴的事情在江南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江南从小悟性好,属于不十分努力但学习效率极高的孩子,从没有因为学习的事情让父母操过心。如果江南考试在前三名内,父母通常啥都不会说;偶尔没考好,妈妈就会来上一句“我们一直很信任你,你辜负了我们的期望”的话。高中的前两年她一直在有着四百多名学生的年级中名列前茅,而她所就读的高中曾经出过多位省高考文理科状元。江南的父母是在江南高二那年调离小城的,本来江南是要随父母离开的,无奈她就读高中的校领导拼命挽留,夸口一定会好好照顾江南,单纯轻信的江南父母就把十六岁的江南留了下来,没想到因此让小小年纪的她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心理磨难。她以为所有的磨难均源自于“木秀于林,风欲摧之”,自上高三开始,她不愿也不再想成为出头之鸟,竟然在随后如花的十年青春岁月中自甘平庸,把随遇而安和不思进取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大学四年里, 江南成天就是琢磨着怎么好玩,开心的时候考试她总是班里的十来名,一旦她因为不开心而认真学习一把,准能蹿到班里的前三名。
就在江南大三那年,文涛母亲从江南妈妈那儿得知,江南和初恋男友,她的高中同学分了手。因为一向喜欢江南,文涛母亲提议让江南和文涛见上一面,以后的事情就看两人有没有缘分了。江南的母亲从未见过文涛,捱不过同事和朋友的面子还是答应了。
两家大人是说定了,孩子们却谁都不乐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文涛看来简直是荒唐之极,竟怀疑妈妈是出卖自己的儿子来讨好单位领导。江南就更不用说了,豆蔻年华的她有大把的追求者,何至于要和一个陌生人去相亲。最后文涛妈妈不得不祭出了杀手锏,不去相亲就不认这个儿子。在两家父母说好的日子,初五的早上,江南赖在被子里死活不肯起床,最后被妈妈提溜了起来,说好了只见一面,不乐意的话绝不勉强。就这样,在大年初五的那天傍晚,文涛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踏进了他家隔壁单元的江南家的大门。
一推开江南家的大门,首先映入文涛眼帘的是江南一家围坐在火炉旁的温馨场景,他们正在打拖拉机,看得出是两老迎战两小,老的赢到手软,小的输得心服口服的模样。明明和自己家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和摆设,可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暖意,空气中透着和睦和幸福的味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家都和自己家一样,成日里如冰窟窿般透着一股寒意。文涛的心霎那间变得柔和了,好像生出了无数条带着勾勾的小枝条,藤藤蔓蔓的绕得他动弹不得,什么“荒唐之极”,什么“视死如归”,所有的心防在不自不觉中就丢盔弃甲了,他这才明了,心中向往了多年的家,就是这般模样。
他笑着和屋里所有的人打了个招呼,这才看清楚坐在他对面的江南,简单地扎着一束马尾,素面朝天,娇小的脸庞上有一双大而清澈的眸子,略带些羞涩,真真是清纯如水,温润如玉,他那刚刚变得柔和的心,立时软下去了十二分,可是分明又“咚咚咚”如小鼓般擂着,一向羁傲不驯,卓尔不群的他竟然有些失措了。半晌他才省得,多亏了母亲最后的通牒令,不然如此似水佳人,岂不被自己生生错过。
应江南父母之邀,文涛加入了他们的战局,和江南打对家。他牌艺原本不错,可惜心思不在牌上,和江南好象约好了似的,两人几乎是溃不成军。快乐的时光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文涛在江南家留连到深夜,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文涛没有急着回家,只是沿着住宅楼一圈圈慢慢地走着,想要把自己从那白云之巅拽下来,好好地理一理思路。他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来,放在鼻翼下轻轻地嗅了嗅,静静地良久地回味着。过了许久,他点燃了香烟,任思绪随着一个个的烟圈上下翻飞。待吐完最后一个烟圈,他掐灭了烟头,深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渴求已久的幸福了,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回到家后,他认真地告诉妈妈,要戒烟了,因为江南不喜欢。果然他说到做到,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戒除了跟随了他多年的烟瘾。
初次相见后,江南的爸爸妈妈对文涛甚为满意。在他们看来,文涛英俊魁梧,一表人才,学识丰富,谈吐风趣,为人也相当体贴,所以他们默许江南和他继续交往。江南虽然并没有对文涛有一见钟情的感觉,但是也挺欣赏他的学识过人和阅历丰富,比她大三岁的文涛在她眼里更像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哥哥。
随后的几天,文涛每天都会来找江南,不是约她一起去看电影,就是两人一起去散散步,聊聊天。和江南交往越多,他心里对江南的爱意越深。他爱她的单纯善良,爱她少女的矜持,爱她春风般的笑脸,甚至没来由地爱她和她身边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那颗心都要化成绕指柔了。
虽然江南每次都接受他的邀请,但是两人之间总还是有一层淡淡的隔膜在那儿,文涛真得很想很想拉近和江南之间的距离,可是又害怕一个不小心吓跑了她,端的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何谓“似水柔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以后的一通意外的来电,竟让江南对他敞开了心门,终于让他那颗没着没落的心有了歇息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