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战斗后不久,八路军得到侦察报告,日寇准备开始一次扫荡。种种迹象和情报表明,这次扫荡的目标是保定以东,赵各庄以西的地区。部队决定展开一系列行动破坏敌人的扫荡,新堂所在的游击队的任务,是配合部队沿途滋扰敌人。
新堂率领自己的支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一个小山坡背后隐蔽起来。根据情报,第二天一早,将会有一支敌人的队伍从山坡下的大路经过,新堂的支队将袭击这支队伍,然后迅速脱离战斗,沿着事先侦察好的路线转移。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队 伍进入位置不久,部队的通讯员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嘘嘘地通知新堂,敌人的扫荡路线有变。原先得到的情报是敌人施放的烟幕弹,真正的目标是以赵各庄为中心的游击队活跃地区。更糟糕的是,这次扫荡有两股敌人从东西两面同时出动,第二天一早从这里经过的是其中一股,另一股日军将出保定出发。新堂支队的任务稍作变 动,埋伏位置不变,阻击敌人后迅速脱离,然后尾随敌人,实施沿途滋扰。
这个消息让新堂一下子无比担心。虽然他知道,部队会采取措施,通知各村的百姓尽快转移,但是大部分百姓不太愿意转移,而且定枝正怀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行动颇为不便。如果敌人进了村而定枝仍在村里,新堂不敢再想下去。
凉 爽的夜风吹动山坡上的杨树叶刷刷作响,新堂的额头却在不住地冒冷汗。从这里回赵各庄,走旱路最快也要大半天;而从白洋淀上游过去,上岸后抄近路,不用两个小时即可打个来回。从天色判断,距离天亮不到两个小时,敌人天亮从陈官镇出发走到这里,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因此时间应该来得及。想到这里,新堂决定立刻行 动,自己孤身回村,把定枝和孩子们安顿好。
新堂来到副支队长身边,简单地作了些交代,并没有告诉副队长他去干什么,然后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副队长感到十分茫然。
新 堂跑到湖边只用了几分钟,他飞快地把自己脱得只穿条短裤,把衣服放在岸边,用块石头压好。然后借着月光辨认了一下方位,纵身跃入水中。湖水冰凉,冻得刚入水的新堂猛打了几个冷战。他顾不得许多,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游去。若在平时,这段距离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可是今天很奇怪,新堂觉得自己对呼吸节奏和体力的控 制不如平时得心应手,很快就有些费力的感觉,好在岸边不算远。上了岸,新堂只是大口喘了几口气,就开始朝着辨认出的方向奔跑,很快就气喘吁吁。新堂顾不上休息,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不顾一切朝前跑。
新 堂跑回家的时候,定枝和孩子们都还在睡梦中。看到他的样子,定枝惊讶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新堂一面翻出干衣裤穿上,一面简单地向定枝说明了原由,吩咐定枝准备带着孩子们进地道躲藏。很快,定枝叫醒了孩子们,自己领着儿子,新堂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搀着行动不便的定枝来到后院的一丛灌木前。拨开乱草,露 出一块横躺在地上半人高的石碑。搬开石碑,下面露出一个洞口。新堂先扶着定枝下了地道,然后把几个孩子一一抱下去,嘱咐定枝,一定要等自己回来。然后他用一块木板盖住洞口的大部分,只露出一道呼吸用的缝隙,用乱草松松地盖住缝隙,然后搬起石碑,压在木板上。做完这些,新堂整理了一下灌木和乱草,让它们尽量 以自然的姿态覆盖住所有痕迹。新堂回到前院,锁上屋门和院门,转身离开。
新 堂跑到湖边,跳进水里,沿原路往回游。此时,东方已经开始发白,新堂用尽全力向前游去。没有了来时的紧张,他游得自如多了,很快就游到了对岸。新堂重新穿好衣裤开始向埋伏地点奔跑,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埋伏地点时,却惊异地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显然,队伍已经转移。
后来新堂得知,八路军在其它地区采取的袭扰行动,迫使日军临时撤回了从保定出发的扫荡部队,从陈官镇出发的另一支扫荡部队并未展开更大的行动即草草收场。尽管如此,新堂因为擅自离开指挥位置受到处分,被撤消了支队长职务。对此,新堂显得颇不以为然。
1940年 前后,上级决定将新堂所在的游击队与临近地区的几支游击队进行合并,目的是集中力量,统一指挥,在更大范围内实现机动灵活。接到这个指示,绝大部分队员对去其它地区作战没有丝毫积极性,新堂也是其中一个。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认为自己打日本的目的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村子,自己的家。在其它地区打游击,是其它 地区男人们的事,与自己无关。尤其是想到要远离家园,每个人都是满肚子不愿意。
不 仅是在冀中平原,类似现象在中国农村的其它地方都能发现。对大多数农民们来说,日寇和其他一切试图闯进来的外乡人没什么不同,农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让这些外乡人进入自己的村庄,此外其它一切事情都与己无关。在中国农民心里,土地和家园几乎就是全部,对这两者的依恋根植于他们的血液中。这种依恋无法用“故 土难离”四个字来简单解释,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即使他们摆脱了贫穷,也很难摆脱这种依恋。如今我小舅已经是当地一家乡镇企业的负责人之一,是全村的首富,但是在他身上,我仍然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这种依恋具有的无处不在的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