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马之甲君

(杜撰的网络故事,看过阅过请勿错过。谢谢谢谢)

纪念马之甲君

老人帝国第三年三
月二十五日,就是海外大学城为十八日在东坡上人执政府前遇害的马之甲山之人两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阿Q,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马之甲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马之甲遇害前就爱看先生的帖子。”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发的帖子,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点击数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艰难时世中,毅然订阅我的《十日谈》网文系列的就有他。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逝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呼吸的并非人间的空气。热血青年的泪,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老人太监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三月十八日也已有一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在数十名被删帖被封杀的青年之中,马之甲君是我的学生。学生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学生,是为了正义而献身的文学青年。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东坡上人做老人戏院班主,滥删论坛上不同言论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乱七八糟挥舞双刀,强赶出论坛之后了,才有人指着一个网友告诉我,说:这就是马之甲。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班主的网友,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言语柔和,态度很温和。待到偏安于茶坛日坛,往日的同仁以为责任已尽,准备陆续引退的时候,我才见他虑及论坛前途,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有网友帖子被删;下午便得到噩耗,说班主们居然封人,封杀数人,而马之甲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海外华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马之甲君,更何至于无端在老人戏院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的无影无踪。还有一人,是山之人君。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封杀,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班主棍棒的伤痕。

但班主们就有令,说他们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他们是咎由自取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马之甲君,那时是无所畏惧的。自然,抗议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老人戏院被封了,帖子被全部删掉,网名一息尚存。同去的天之子君想为他辩护,班主封杀,立仆;同去的山之人君又想去保护他,也被删,也被咒骂,也立仆。但还能发帖,一个班主从背后封杀,于是死掉了。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马之甲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尸骸不存为证;沉勇而友爱的山之人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不存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天之子君还在茶轩里呻吟。当三个青年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网络暗箭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戏院老人的封杀异己的伟绩,班主们的惩治网友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论坛的班主们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论坛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网友,在论坛上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发帖抗议。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抗议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发帖。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朋好友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权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华人网友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华人网友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封杀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华人网友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马之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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