湜华,你在哪里?
(三)
桦树
湜华的话和她故作的态度让我难受了一下,随即心就有了被戳痛的感觉。她那么漠然,我很抑制地咽了口口水。
“那你有兄弟姐妹吗?”好不容易,我轻轻地问了一声。
她甩了一下头发,表示没有。
孤独对我来讲也是常态,因为我十三四岁就离家且没过过集体生活,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有妈妈的。我抬起眼,想用眼神表达同情,但却不能。那个瞬间的静默感觉上很长。
“我有一个男朋友……”她低下头,喃喃地,随即又抬了起来。
“噢。”
“不过我们不在一起了。”突然,她的眼里涌出了水,眼睛变得清澈透明,水就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淌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在衣服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随即阴成一片。她不抽泣,任凭泪水那样流,眼神却似湖一样的静。我直直地看着,吸进来的气都提在胸口,直到觉得窒息。
这个陌生的女孩与我萍水相逢,也许正因为不认识吧,她才如此真实,就像现在很多人只有对着互联网上的ID才能说出心事。我心想,如果不是偶尔遇到我,她也会遇到别人。,。我大喘了一口气,漫起怜惜之情,然而却没有勇气去握她的手。
很恼火自己人情世故方面的低能,不知该怎么做,终于,我坚持不住,弯下身子,去打开放在桌子下面的箱子,留给她擦眼泪的时间。我抽出一条夏天的薄被,干净的,然后爬到我上铺李力的床上,把被子铺好,又把李力的被子盖在薄被的上面。我说你睡这里吧,她点点头,乖巧地爬了上去。
闭了灯,静静地躺着在黑暗里。我睁着眼睛,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睡了吗?”我轻声地问。
“没”。
“你学什么语的?”
“塞尔维亚语,还有英语。”
“那是南斯拉夫的语言吗?”
“对,是那里的主要语言。”她简单讲述了那个国家族群的关系,都是我没有的知识。
她问:“你学党史不枯燥吗?”
“我喜欢历史,党史就是近代史,相比古代史更有意思,只是系名有点儿傻。”我笑着说。
“几千年来,中国虽经不同朝代,但社会经济形态大同小异,只有到了近代,才丰富多彩了,列强来了,火车来了,共产党都来了,皇帝却没了,多不可思议。近代史伸手可触,爷爷和爷爷的爷爷的年代,而古代史的学习是前人记录的记录,拿着块青铜器破铁片,考古来考古去,奴隶制还是封建制地争论不休……”。
湜华在上面咯咯咯地笑。
“说说你的男友吧?”我突然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他比我大十几岁,是个工人。”
“哦,你不跟他好了?”
“不是。”
“他不和你好了?”
“也不是。”
我不想再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他非常非常的聪明。”
我生性较沉默,但可以做听众,于是继续无主题无边际地聊,像那种意识流,有时彼此是喃喃自语,不在乎对方是否听得懂。
窗外的天泛出了白光,我说睡吧,就闭上了眼睛。
那天她走后,我才发现桌子上的书下面压了张字条,上面简单一行字,写着很有幸认识之类的话,我看了正经地感动了一下儿。不过我更惊讶的是她的笔迹,很出乎我的意料,字很大,大开大合,丝毫不秀气幼稚,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孩儿。
......
从那以后,湜华经常来找我,她星期六回家前一般会先来看我一眼。我偶尔也去北外,两三次看见她吃晚饭就是用缸子泡一包方便面。
初春的一天,我们俩约着出去,忘了为什么就莫名其妙走到了一个抽干了水的游泳池旁边。游泳池可能在修理,很深的池子,可以跳水的那种,池底白白的,不知是不是刷的油漆。
我们站在那儿默默地看,湜华突然出神地说:“真想一闭眼跳下去。”
霎地我眼前闪过一个曾经类似的情景,少年时父亲带我去山西吉县,走到黄河壶口去看瀑布,那一年多雨水,黄河惊天动地裹卷着泥沙直冲向下,汹涌摄人的气势让心脏狂跳。我突然有想纵身跃入的感觉,父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紧紧扣住,我身上微微地抖,后来手腕子都紫了。
这时,我也本能地一把握住湜华的手腕,她跟我个子相仿,可是胳膊却比我长,穿的衣服总是显得袖子有点短。我非常不好管闲事,可对她却产生了莫名的责任感。
也许我过分神经过敏了,那是因为我们班当时发生了一件不幸的大事,班里最小的女学生袁若霞自杀了。她是我们系77级唯一的高中生,高考时尚未毕业,远近出名的天才女孩。她自杀原因的传闻很多,众说不一,感情的,学业的,人际关系的……,总之,她的死使我感到异常的悲哀和愤怒,她的座位就在我身后,一个那么爱笑的女孩。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湜华内心的秘密,可却感到了无可名状的压力,深知自己忧郁的个性和缺陷,无法给她带来信心和力量。于是我决定去找我的朋友李风。
“李风,你要帮我。”看着高高大大的李风,我觉得好受一点儿。
我把和湜华如何认识的前前后后告诉了他,他很笃定地点头笑着,我就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