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好东西
鲁鸣
一•
钱对人的吸引，如果用味道来形容的话，是极香的。
如此言，会被说成是拜金主义。拜金不拜金，其实和钱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人对美好的东西总想取之不尽而用之不竭，总想越多越好。这是人性。不能因为人的原罪和贪婪而把钱说成臭铜味， 更不能抹杀了钱对人的巨大吸引力和它对人类生存的根本作用，就像夏娃偷吃了苹果而不能怪罪说苹果有毒。
可能小时候家穷，可能爱特立独行反思，我向来对把钱说成臭铜味的话语，不屑一顾。
在文字里，读过不喜欢钱的人。可在生活中，还真没见过不喜欢钱的人。
二•
钱和性一样，都是大众极感兴趣的东西。但几乎没人敢在大众面前说：我喜欢钱！这犹如在公开场合里说“我喜欢做爱！”，除非这人脑子或人品有问题。
如何对待这两样东西，很容易暴露出一个人内在品质。不管外表多么冠冕堂皇，不管职场地位如何，要想真正了解人的内心，就必须知道对方如何对待钱和性。前者相对容易，后者若不是夫妻情人，我们难以知道。
西方人把这两者都视为隐私。中国人不把钱当隐私，朋友之间请客吃饭你来我往，因而中国人要比美国人更容易了解朋友一些。即便如此，人自生到死都易被钱束缚住。
人小时候靠父母给钱，很难随心所欲。穷人家孩子，那就别说了。童年有一次过春节，母亲给我两个五分的钱币压岁。我平时拿不到现金，就把钱币当作太阳月亮拈在手心里，走到哪带到哪。等到想起来，打开手心一看，两个钱币只有一个，另一个早不知掉到哪里了。想想还是给母亲保险，就把另一个钱币还给了妈妈。
等到自己挣钱了，知它来之不易。谈恋爱约会，玩，远门旅行，成家，样样都要钱。恨不得能挣大钱。这时，就算不喜欢钱，它真是好东西。没它，活不下去。即使没钱也能办的事，比如到公共图书馆看书，可看完书没钱吃饭，还活不活？
要活下去就得有钱。这是王道。正是这王道，束缚了天下人。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人是钱奴。
于是，很多人为了挣更多的钱，牺牲掉自己的健康、业余时间、爱好和精力。等老了，黄土将埋骨灰，才真正认识到：钱再好再多，这时没用，带不走。
三•
我的经历比较特别，6岁就开始赚钱了。那时母亲一人养活一大家人，我不得不加入全家人的行列加工手套来赚钱，度过难关。
这经历，让我从小学会了没多少钱也能玩得很开心。玩叠纸、打弹弓、滚铁圆圈、半导体收音机，都是自己做的。所谓半导体收音机，只不过是几个简单零件凑在一起，连上电线套上竹竿搭到窗外树上，听得乐此不疲。
92年夏天，我还是穷学生，在纽约签了好多国家的签证(那时候拿中国护照去签证真有上青天的感觉)，一人背包跑到欧洲玩了一个月，连机票、欧洲火车联票、吃住行、还买了个相机，只花了两千美元。有一天晚上在雅典只花了1．2美元，和一群各国年轻人睡在旅馆房顶阳台。我把那次旅行称之流浪，因为那一个月里除了在伦敦住同学家，我只住了6天旅馆，其它日子都是在火车上、海滩、车站和船上睡的觉，三餐大多靠自做三明治在露天里沐风浴光而食。
这次流浪与其说是我周游世界的开始，不如说让我认识到：(1)不是富翁也可以生活得很精彩，照样可去远方，读很多书，欣赏到顶尖艺术，关键看你舍得把钱花在何处；(2) 绝不亏待自己，把钱花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花在生命质量上，体验生命的特别瞬间。
四•
道理大家都懂：钱永远赚不完。但无奈为过日子养家，人耗掉了自己一大半生。等到有时间有钱欣赏生命的丰富时，精力却没了。即使“老当益壮”，欣赏品味已和年轻时全然不同 ------ 牙不行了，腰不硬朗了，腿也不利索了，荷尔蒙没了……。
我这年龄在美国被要求到66岁8个月才能享受全职退休(full retirement)的社会保险福利。我绝不会工作到这年龄。我最迟在59岁半即可在自己的退休账户(401和RIA)里取钱时一定辞职。宁可钱少一些，也值。
为了这目标，我学会了投资。不是为成为富翁而是为早日离开上班族，去我想去还没去到的远方，去经历我尚未经历的世事。
五•
有时，心里难免会内疚：世上还有这么多贫困孩子，我却花钱如水。
好多年前，我曾领养过一个印度小女孩，每月给她寄钱，她给我写信寄照片。其实钱很少，具体数目我忘了，反正是十几、二十块美元。后来我工作不顺，到处找新工作，就把这事黄了。现在想起来，自己真不够意思。如果我坚持下来，这女孩现在一定大学毕业了，说不定就在美国留学或工作。
能够给予，是对生命的祝福。很多美国人捐钱特别大方，他们做很多事都靠捐款。这一点，让我非常惭愧。我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第一年就是靠校友捐的奖学金。离校后，我每年都捐款给母校，但捐得之少，都没法提。坦率说，给母校捐款是报恩，心里会想：如果当年不是这笔奖学金，我被录取了也读不起。
不过，即使有一天我成为富翁，我不会把很多钱捐给锦上添花的事业。雪中送炭更有意义。在所知的慈善组织里，我喜欢滋根基金会(zigen.org)。这是由一群在美定居关注中国发展的华侨成立的。他们专门援助中国贫困农村草根发展，主要针对孩子和妇女。在过去23年，他们赞助 8万多孩子读书，建学校图书馆、乡村诊所 、水电站和沼气池， 维修学校 ，培训乡村医生和农业人员等等。现在国内有不少人加入了其行列。我希望自己不工作后，能多花钱时间精力在其中。
六•
把钱完全当成身外之物的人，虽然我未碰到过，但我由衷敬佩。从其身上要学到的品质，不是说钱不是好东西，恰恰相反：赚钱的最终目的是摆脱它的束缚，而不是被它束缚。
钱和性一样，是二律背反的。很多人在钱面前失落了，有些人甚至一落千丈，成了罪人。很遗憾。所谓拜金，就是做什么事都把钱看成第一位，为金钱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得到尽可能多的钱。拜金主义认为金钱不仅万能，而且是衡量一切行为的标准。
显然，没多少人是这种拜金主义者。这样的人，我们不会和他/她做朋友。同时，当代人多少有点拜金，都是钱奴，一如车奴和房奴，其界限很难划清。这好比精神病人和非精神病人的区别──人人都有精神病即心理问题，成为病人的是那些已不能自控以致伤害别人和自己，比如有幻听、企图自杀和杀别人。
七•
最常听到关于钱没用的一句话是：金钱买不到爱情。是的，然而爱情需要钱。最简单的约会也不能空肚子，那怕只看场电影也得掏钱。钱能让爱情增添法码，让爱情的结晶得到养育的保证。
钱绝对是好东西，但绝不是最好的东西，这世界有很多远比钱更美好的东西。但最好的东西需要钱。再好的东西不可能代替一切，钱亦是如此。幸福者，是那些不管钱多钱少，都能懂得在自己的劳力范围内如何支配钱，享受生命。而真正富有者不一定必须是富翁，而是那些能够给予别人，能用自己的钱帮别人改变命运通向幸福之路的人。
我希望自己是这两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