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和嫁人

想到什么写什么。有时是经历,有时是感想, 有时是议论,有时是杜撰的故事,有时是自己编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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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远东女人颇为自豪地对我说:我和我丈夫在德国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我们都坚决拒绝加入德国国籍。

 

选择在哪个国家生活和加入哪个国籍本来是一件只和个人意志与兴趣有关的私事,有人用充满了道德自豪感的语气来说这件私事,不能不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所以我问了一句:“为什么?”,其实我这个问题的完整形式应该是:为什么要用这么自豪的语气来说这件事呢?

 

因为我们憎恨这个国家。” 远东女人说,语调中还是充满了理直之后才有的气壮。

 

那你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儿? 有迫不得已的政治原因吗?” 我又问。

 

没有,是因为我丈夫在西门子有一份报酬优厚的工作。” 远东女人回答。

 

你觉得你们除了不入德国国籍外,对德国来说你们是破坏者还是建设者?” 我又问。

 

当然不是破坏者,我们遵纪守法,按时交税。。。”

 

我觉得你们好可怜。” 我没听完远东女人的话就下了这结论,然后就等着她发怒,我料定她会发怒,因为我说的“可怜”不是友好意义上的同情,而是有鄙夷色彩的armseelig,意为可怜的灵魂。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远东女人的反应果然和我料定的一样。

 

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和亲人,却自己主动选择生活在一个自己憎恨的国家,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个国家给你提供一个收入优厚的工作,而且还坑吭哧吃地给这个你憎恨的国家做贡献,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吗?”

 

因为这段对话,这个几乎还是陌路的远东女人从此成了我的敌人。我知道是我伤害了她,一个能让国家国籍和自豪感发生关系的人,也一定是对别人口中的“可敬”还是“可怜”十分在乎的人。

 

无理由地伤害别人是恶意,有理由地伤害别人是较真,为了说明自己没有恶意只是较真,我把爱国和不爱国之类的事又周遭地想了一通,想完了之后又不辞辛苦地总结了一下。

 

据某语言学家研究,德语里的Liebe(爱)和英语里的Liberty(自由)来自同一个拉丁语的词源,不管这研究结果是否经得住推敲,但有人对此能做出那么一堆让人情愿接受的解释,看来爱和自由怎么说都还是有一点亲戚的。 我理解的自由就是自己可以选择要什么和不要什么,所以谈论某人爱x不爱X的事,不能忽视了某人对这个XX是否有选择的权利。我使劲地想了一下,最后在“爱国”和“选择”这两个动词之间总结出以下几种可能:

 

B1的国家不是自己选择的,是投胎投来的,但碰巧B1打心眼里热爱这个投胎投来的国家。B1的爱国就好比包办婚姻不小心包办出来一个美满姻缘。

B2的国家不是自己选择的,是投胎投来的,B2虽然不觉得自己投来的国家好,但深受爱国主义思想的鼓舞,坚信不小心投到哪个国家就一定要死心塌地地爱哪个国家。B2的爱国就好比是包办婚姻,包了之后遵循古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X1的国家不是自己选择的,也不是投胎投来的,而是历史政治军事等强大势力送来的,但X1很爱这个别人强送给自己的国家。X1的爱国就好比是喜儿本来是被逼无奈到黄世仁家里抵债,抵了债以后觉得这日子也不错,从此安安心心地当个好媳妇。

X2的国家不是自己选择的,也不是投胎投来的,而是历史政治军事等强大势力送来的,X2不爱这个国家,一有机会就想溜走或搞点破坏。B2的不爱国就好比是喜儿说死也不肯到黄世仁家里抵债,逃到深山老林里当不人不鬼的白毛女去了。


Y1很爱自己投胎投来的国家同时也很爱自己后来选择的国家。 Y1的爱国好比是嫁了心爱的男人,但又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天下太平时相安无事,但一遇到非此即彼的冲突和矛盾需要明确表明褒贬立场时就处境尴尬,自说难圆。

Y2哪个国家都爱不起来,选择在哪儿生活和爱不爱的没啥关系。Y2不谈爱情,实在不得已才结婚嫁人,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衣丰食足,单身贵族,衣食不足,人尽可夫。

Y3爱一个国家,却不得已选择另一个国家,或者爱一个国家但因为主观或客观的原因不能加入那个国家的国籍。阴差阳错,无可奈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C1的国家不是投胎投来的而是自己选择的,但C1不爱这个国家,只是被它的物质条件所诱惑,尽管不爱这个国家,考虑到利益关系,C2还是加入了这个国家的国籍。C1的不爱国就好比嫁了不爱的男人但碍于种种客观原因不得不维持着同床异梦的婚姻。

 

C2受物质条件诱惑,选择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国家,为了强调自己的不爱,C2坚决拒绝加入这个国家的国籍。C2的不爱国就好比是某一“烈女”,宁可当妓女卖淫或姘妇苟且同居也不肯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C3喜气洋洋地选择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生存的国家,但为了表示自己的道德高尚,一有机会就表白自己爱的国家是那个投胎投来的国家而不是那个后来自己选择的国家,这个好比是祥林嫂那个时代的寡妇改嫁时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都要呼天喊地撞墙寻死,没死成以后又担心以后见阎王时会被身分两半而天天想着怎么才能花钱捐门槛儿赎罪。

C4喜气洋洋地选择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生存的国家,然后又喜气洋洋地爱这个国家,这个好比是刘巧儿甩了娃娃亲,成了“新女性”,兴高采烈地唱起来: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伊尔呀呼嗨呀。。。

 

。。。林大鸟多,肯定还有一堆我没总结出来的种类。至于那个远东女人,对号入座一下应该是属于C2式的人物吧,我之所以觉得她可怜,是因为觉得让她拿来当产生自豪感的资本太廉价。说到这里,忽然间想起来还有一种被我刚才遗忘了的鸟:出于某种信念或使命感选择一个国家,有时甚至要为自己的选择冒被关被封被杀的风险,这个好比是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或昭君出塞,爱啥不爱啥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肩负的使命负责。如果国家国籍和自豪感之间真能发生什么关系,我倒是是觉得这种鸟还真有点可以用来自豪的资本。

 

 

claudia0708 发表评论于
顶~ 太强大了, 艺术人文科学的家伙们通常逻辑思维混乱, 六耳是个positiv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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