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忠
“万一冲不出去,我就吞金殉国!”1942年8月19日,山东苴县唐王山地区,在臭名昭著的冈村宁次指挥下,日伪军包围了一只国民党部队。战斗异常激烈,国民党部队伤亡惨重。一位40多岁的国民党将军伤势严重,右臂、右腿都已经被炸伤,此时,“活捉于学忠”的叫嚣不绝于耳,刚烈的将军手攥一粒金丸,准备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因率领东北军参加了淮河阻击战、台儿庄大战、徐州会战、武汉保卫战等许多重大的对日战役,战功卓著,这位叫于学忠的将军受到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嘉奖,并晋升为一级上将。
历史很无情,任何曾经血肉饱满的人物,都将被其风干成史书上廖廖数语的简介:于学忠(1890~1964),山东蓬莱人,国民党著名抗日将领。1908年考入毅军速成随营学堂步兵科。后曾任直系第9军军长兼荆襄警备区总司令,奉系第20军军长、临绥驻军司令,国民政府平津卫戍司令、河北省主席、第3集团军总司令、苏鲁战区总司令、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任河北省政府委员、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国防委员等职。
半个世纪后,在北京某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内,于学忠的后人于允科为我们重拂如烟的往事——这位当年被吴佩孚、张学良、蒋介石、毛泽东等竞相青睐的优秀将领,在逐渐尘封的历史后面,曾有过怎样鲜活的片断?
吴佩孚:“叫于营长去跟我当团长”
于学忠的父亲于文孚,曾在淮军宋庆部下任营副。于学忠从小随父从营,18岁时考入毅军速成随营学堂步兵科,毕业后任排、连长。
辛亥革命爆发后,毅军将领黎天才率领第9师起义,该师团长赵荣华却投靠了袁世凯,被改编为第18混成旅。赵自幼失怙,于学忠父母将其抚养成人。赵荣华升任旅长后,于是邀请于学忠到该旅充当炮兵营营长。
1921年,川军熊克武攻打宜昌,两湖巡阅使吴佩孚命令卢金山、赵荣华两部增援,却被川军打个落花流水。吴佩孚乘舰到宜昌视察前线,发现只有于学忠的一个营尚与川军对峙。赵荣华闻吴到前线,便急忙收拾溃兵返回第一线,终于使局势转危为安。使败局转安。吴佩孚当即对赵荣华说:“叫于营长跟我去当团长!”
从此,在吴佩孚眼中有胆有识的于学忠迅速被擢升,短短几年便成为第9军军长兼荆襄警备区总司令。
1926年7月,吴佩孚的14省联军被北伐军击败,吴逃至河南邓县于学忠部,企图带于部入川。于对吴说:“大帅带重兵入川,恐怕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不如只带卫队团,入川后尚能得到川军将领的欢迎和保护。大帅入川后,我亦解甲归田,与大帅共进退。”吴佩孚遂照办,于学忠也脱下军衣、骑上大马回蓬莱老家了。
不久后,在张作霖力邀下,于学忠率旧部投靠了奉系。后吴佩孚携眷及随员数十人由四川回北平定居,时任平津卫戍司令的于学忠亦常去吴家看望并有接济。
送吴投张是一次几近完美的转承,于学忠在彰显忠诚与耿直个性的同时,也劲透他的圆润与辩势。
张学良:“他是我的左右手”
于学忠下野前,张作霖曾派来说客,等于回故乡后,张学良又遣其人持着他的亲笔信来到蓬莱,力邀于赴北京洽谈合作问题。
当时,于的旧部已经被冯玉祥改编,原部下马廷福等人却趁调防之机,将3个师的部队拖到安徽蒙城一带,然后派人到蓬莱于学忠家,力请总司令出山。于学忠说:“我们坐船就要坐大船,才能经得起大风大浪。”于是率部归附了奉系。
细究起来,张作霖与于学忠父亲于文孚仍是故交——曾为“马贼”的张作霖,后被招安至宋庆部下当差,与于父有共事之谊。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张作霖说:“你是故人子弟,不是外人。我知道你对吴子玉(吴佩服)的忠义,希望你能像对吴子玉那样对待我就很好了。”于学忠遂被任为奉系第20军军长,归3、4方面军团长张学良指挥。
对于这样一个“外人”,张学良对于学忠却信任有加。“9"18”事变后,张学良背负“不抵抗”的罪名下野。在赴欧美考察之前,张学良把东北军全部交给于学忠指挥。
1936年12月,在张学良准备发动“西安事变”时,于学忠曾问张学良:“你这样做,何以善其后?”张答道:“说干就干,何必顾虑那么多?”于说:“要干就得干到底,决不可半途而废。”后来,“半途而废”的张学良被蒋介石软禁。陪蒋上飞机前,张学良再一次把大部分东北军和自己的财产交给于学忠掌管。
此后的于学忠,将知遇之恩置于首位,处处以张学良的利益作为自己取舍的标准,甚至为此不惜逆势而动。为此,他曾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4次到南京面见蒋介石,请求释放张学良,但一直没成功;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毛泽东亲自点名让他做赴朝慰问团团长,他却拒绝了这次莫大的荣誉,因为他觉得自己“凡事低调,张学良的日子就会好过点。”
他曾对部下说:“张副司令叫我照顾东北难民、守住华北、坚决顶住日寇的进攻,我都做到了。我要等他自由了,将东北军交还给他。”在张学良90岁寿辰时,他辗转听到这些话后不胜感慨,说:“我忘不了于学忠,他是我的左右手啊。”
解放后,于学忠曾请示周恩来,如何处理张学良留下的财产。周恩来说,还是你自己决定吧。于学忠于是通过法院,把财产妥善地分给了张学良在大陆的亲属,自己一分钱没拿。
蒋介石:“对人忠诚,是一将才”
对蒋介石,于学忠曾很不给面子。当年吴佩孚兵败入川后,蒋介石马上派人送来委任状,委任他为川、鄂、豫、陕四省边区总司令。于学忠一把委任状撕碎:“他委任我?我还想委任他呢!我这脑袋瓜上今生不戴他国民党的帽花!”
但蒋介石对于学忠却颇为欣赏。蒋有一个习惯,喜欢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下对将领们的评论。对张学良,蒋的评语是“大事糊涂,小事精明。”但对于学忠却颇为欣赏,说他“两眼炯炯,对人忠诚,是一将才。”这也是蒋介石“灭了”杨城虎、软禁张学良、却对于学忠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的原因之一。
弃主不弃国。戴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国民党帽花”,于学忠却干出了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丰功伟绩:抵抗日寇的入侵。
1931年,日本发动了“9"18事变”。在鲸吞了东北建立伪满洲国后,又把手伸向华北。一些亲日分子趁机煽动地方当局脱离南京政府,汉奸郝鹏等人更是雇用一批地痞流氓组成便衣队,以天津日租界为巢穴明目张胆地四处滋事。当时任北平军分会委员长的张学良,对河北省主席王树常的软弱非常不满,遂把时任平津卫戍司令的于学忠与王树常对调。
来到天津的于学忠像一头刺猬——他马上让驻在津郊的113师2个团换上保安队服装,进入市内加强警戒,同时指示在北平南苑的东北炮兵第7旅旅长乔方作好临战准备,“如果日军公然发动战争,就将所有炮弹都倾注到海光寺日本兵营里。”
一天,日军全副武装擅自在市区阅兵,并直逼省政府大门。于学忠毫不示弱,当即命令东北军精壮士兵10余人,全身捆绑手榴弹、炸药包,横躺在省政府大门外的马路上。日军见来者不善,只得撤了回去。
面对软硬不吃的于学忠,日军行为大有收敛,那些乌合之众的便衣队也自然销声匿迹不敢再闹事了。
1938年1月,日寇调遣16个师团共计23万兵力,沿津浦铁路夹击战略重地徐州。于学忠率2个师2.5万人死守蚌埠,在临淮关顶住了日寇3个师团共4万人的疯狂进攻。在连续8天的防守中,51军伤亡7千人,日军伤亡达9千人以上。
于学忠后率疲劳之师增援台儿庄,并任中央兵团副总指挥,率部智取韩庄、硬夺贾家埠、血战禹王山,在战斗中屡立战功。
1939年2月,于学忠主动向蒋介石请缨,率3个军去敌后方山东打游击战,以牵制日军南侵。到1943年9月底,鲁南抗战5年军队伤亡惨重,但击毙敌寇在万人以上,伪军不下数千人之多,在鲁南地区牵制了日军4个师团的兵力,分散了敌人正面进攻的兵力。
鸟尽弓藏。抗战即将结束,蒋介石撤销了鲁苏战区总司令部,于学忠从此失去军权,只任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等闲职。
1949年初,蒋介石大势已去,于是数次劝说于学忠跟其去台湾,于不从,隐居到了四川乡下。解放后,周恩来专门派飞机将于学忠一家接到北京。
毛泽东:“他是共产党的朋友”
于学忠令蒋介石很不满意的是“剿共不力”:在陕甘边区“剿匪”总司令时,他“阳奉阴违”,并为配合张学良“兵谏”发动了“兰州事变”;在任江苏绥署主任和东北军第51军军长时,蒋介石令其武力解决东北军中有大批共产党员的第110师时,于学忠表示:“共产党与我无怨,我与日寇之仇不共戴天!”;而在山东期间,于学忠抱着“只抗日,不打内战”的宗旨,对八路军的势力扩张“睁只眼闭只眼”,两军相容为安……
当时,于学忠有一个叫郭维城的机要秘书(后任解放军铁道兵副司令员),曾把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拿给于学忠。从那时起,他就在心底认定:“共产党能拿天下”。
毛泽东对于学忠也颇为欣赏,抗日战争时曾两次亲笔写信给于学忠,希望他带部队投奔共产党,并许诺给予朱德一样的待遇,但于学忠婉言拒绝了。
尽管这样,毛泽东对于学忠仍优待有加,赞扬他“热诚爱国”,是“共产党的朋友”,也是自己“个人的朋友”。于学忠母亲逝世时,周恩来亲自上门吊唁。
解放后,于学忠过着悠闲生活,他喜欢养花、看摔跤、写字,尤喜欧体。于学忠的生活一直极端朴素——他不和太太一起住,自住在仅有6平米的北厢房,房内仅一个床头柜、一个单人硬板床,其它什么都没有。
每天早晨起床,他喜欢把11个孩子从大到小象士兵一样站成一排,然后挨个训话——谁做了好事就表扬,谁做了错事大家都跟着“陪绑”。
在儿子于允科眼里,父亲是一个讲信用、爱帮助人的人。1958年大跃进时,居委会要办一个幼儿园,于是于学忠把自己前院10几间房无偿提供出来,办了好几年幼儿园。于学忠还在山东出资办了一所立泽小学,抗美援朝时也曾积极捐过钱物。
于学忠逝世于文革前夕。1966年文革开始。当年8月26日,北京市几所中学的红卫兵冲进了北京市东城区翠花胡同夹9号的于家——一个有26间半房子的大院子,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抄走了,并且要把于家哄回山东老家。于允科等人很不理解,于是就给周总理办公室写了一封救援信。没过两天,周总理派了人来,给每个家属20元临时生活费。于家受到了庇护。
于允科明白,一切终将归于平淡。但在市场经济年代遭遇到的一次尴尬,却让他不能释怀:作为著名的抗日爱国将领,于学忠的骨灰搁在八宝山烈士公墓东室308号。但不久前,管理处竟开始向他催要骨灰寄存费,一年要4千元。“哪有这样的道理?”于允科选择了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