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风情 (1):加德满都的”普迦“

Namaste - The Light in Me Meets the Light in You by Diana Cohn
Namaste - 我心中的圣光和你的相遇 (选自Diana Cohn的儿童读物)

离家那天,四月的天空又是个阴阳脸 - 阳光灿烂, 却乌云满天。今年春天暖得很晚,停车场边边角角上种的杜鹃枝头还只是嫩骨朵,离开花早着呢,我将去的山里,杜鹃花却开得正骄嫣。

这回出门,前所未有的提前一周就把行李打了个八九不离十,出差回家,放下小箱子,换个背包,第二天中午就又回了机场。这中间公私兼顾连夜办了一堆后面几周无法遥控的事,就算提前倒了时差。

接我去机场的小巴司机还是例行公事的那几句,”国际还是国内航班,去哪儿?”

”国际的,去尼泊尔!”虽然昨晚只睡了两小时,我这时却底气十足。头发灰白的司机接下来的问题却让我使劲咬着下唇才不至喷出大笑。

“尼泊尔? 在哪个国家,去那干嘛?”

“你知道,地球上最高的山,就在尼泊尔和中国西藏之间。” 我没有直接答他的话, 却又忍不住加一句:“我要去亲眼看看那些最高的雪峰,还要去丛林里骑着大象追犀牛” 。这后半句我心里其实并没抱太大希望,不过听着很酷。

也难怪司机不知道尼泊尔,真正让人大跌眼球的是国泰航空的客服居然也不知道加德满都在哪。从美西飞加德满都,光这头到那头的机场,我在三个国家转机停留, 转了整整41个小时。转机时间长,倒有好处,温哥华,9小时,吃喝看人看夜景;香港我是头回到, 10小时,继续深入跨国腐败, 皮包水加水包皮,饮茶按摩泡澡逛街。我恍恍惚惚漫无目的拖着时空颠倒的脚步在太平洋两岸的这两个大都市里游荡,淹没在车流人群中, 和周围的熙熙攘攘若即若离,享受着“最后的奢侈“, 心却早已飞到喜马拉雅山里, 很快我将远离这喧嚣嘈杂, 去感受另一种”奢侈”。

在孟加拉国达卡停机一小时,倒真想跳机下去逛几天, 顺路”打”孟加拉虎, 这回却给关在飞机上”防腐败”哪也不许去。

迢迢旅途,再飞下去,从飞机上往下跳的心都有了! 当传送带吐出我那经手三家航空公司-转过五个国家的机场-居然还正点完璧归赵的行李,我不禁连连默念“阿弥陀佛”, 早知如此,就不用一路背着又脏又臭的登山鞋上下飞机了。

时过夜半, 旅店派来的出租车浑身带响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吭吃吭吃的喘着大气进城,路上黑漆漆的没几盏路灯,快到旱季的尾声了,加德满都每天要停十四到十六小时的电,有路灯也是加德满都的灯泡 - 摆设。上台不久的毛主义政府显然不屑做面子工程,我不知道世界上哪个国家的一国之都会一天停十几个小时的电,机场大道坑坑洼洼破败得象乡间公路。我们的车拐上一段狭窄的土路时,我差点以为是被劫持到喜马拉雅山里了,幸亏那时累得脑子身子都动弹不得,要不真跳车逃命也难说。

塔美尔(Thamel)僻静处这家旅店的前台小伙从搭在厅里的临时床铺上揉着睡眼爬起来, 满脸笑容强压着哈欠给我办了手续, 这时辰房里居然还有电有热水让我小小的惊喜了一番,疲惫不堪的躺下前并没有忘记赶紧把相机电池接上电源 - 下次还不定啥时能充电呢。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耳边依稀响起了忽远忽近报晓的鸡鸣,夹着左邻右舍的狗吠,还有屋檐下压着嗓子嘀嘀咕咕的鸽群,这晨曲合乐中,忽然飘来一声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中音,朦胧中我无法辨别那拖着长长的尾音重复吟唱出来的字句,是收旧货的,还是磨刀剪的,不过我更情愿那是爆米花的,或是小时候最爱看的吹糖人,那抑扬顿挫略带沙哑的叫卖声在小街里有节奏的回荡着, 由远到近,唱一句,停一下, 偶尔顿得久一些,好像是那小贩歇脚在看是否有买卖,亦或喊累了要润润嗓子, 随后那声音变得很清晰, 好像就在楼下对着门唱了一句,调子高低略有变化,似乎要专门吸引楼里人注意,不过还是听不清那字句, 终于叫卖一声比一声弱下去, 拖下一长条平缓下滑越来越细的尾音, 渐渐远去, 直到完全被鸡鸣狗叫人声淹没。 我睡眼惺忪的从床上抬起半个身子, 掀开窗帘一角,隔着三层楼向窗外望去,象要下意识的去证实外面是否江南弄堂的清晨,这才隐约想起那叫卖似乎该是种陌生的语言,但那歌唱般的声音却如此似曾相识,此刻那把我唤醒的”男中音” 已不见踪影,却一眼瞥见红砖墙下一抹飘逸而去的粉色纱丽,然后又是一抹嫩绿,象慢镜头似的缓缓消失在拐角处,在烟雾弥漫的晨曦中,那粉色那绿色格外鲜活亮丽,我揉揉眼睛,终于从时空错乱中彻底清醒,这是我在尼泊尔醒来的第一个早晨。。。

我第一天的目的很明确,我事先选好了三条可能的徒步路线,约了几个向导面谈,但到底走哪条路,我想先找好向导再最后定。本来这三条路怎么走,地图上书上清清楚楚,并不需要人指路,可过去三四个月的理疗,腰痛并无多少改善,使我最终放弃了自己背包的打算。再一想,去高海拔地区,万一自己脑子缺氧变得不那么好使,还不得有个头脑清醒,又有经验的人及时拉我回头, 我可不想坐直升飞机下山。我想好了退路,要在加德满都找不定向导, 明天就去波卡拉。

塔美尔就象加德满都的租界,一切围绕外国游客的服务都能在这里找到 - 各国餐馆,酒吧, 旅馆,手工艺品店,洗衣店,网吧,音像店,书店, 银行。还有大量的户外用品店,卖中国制造的各国”名牌”登山服装器材。奇怪的是,看着这里满街遮天蔽日的商店招牌,我会想起香港满街的招牌广告,规模不同罢了 。

1. 塔美尔街景



2. 无所不在的中国特色




塔美尔最多的要数各色旅行社,几乎每家都提供徒步旅行和向导,至少有几百家这样的旅行社,加上街头巷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见老外就用多国语言围追堵截狂轰滥炸的自由向导们,做这行的少说也有上千吧。可这并不等于找个合适的徒步向导就那么容易, 虽然大多数向导都很在行,但也不乏鱼目混珠的,有的看人下菜, 摇身一变,就从不知道什么职业“自由的”变成了徒步向导,他们对高原反应的了解也许就和我一样的一知半解。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估计大清早旅行社还没开门, 拐出旅馆的小巷,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顺着往前走。

3.



4. 早市的小菜场



5. 水果贩子的公平竞争



没走出几步,我的目光就被一个身穿粉色纱丽身材妙曼的年轻母亲所吸引,她多半意识到我在悄悄看她,向我友好的嫣然一笑,然后象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慢慢转过身子,让她手里的孩子面对我的相机镜头。又对孩子轻声耳语,逗她对着镜头笑。我把相机上的照片给她看时,那孩子伸出一个手指就往镜头上戳,被她妈妈手急眼快一把给抓住了。我很想伸出双臂去抱过那孩子,却终于压下了这念头, 只是看着那对黑亮清澈的大眼睛,忍不住轻轻的拉了拉那小手。然后我两手合十举到下巴下,用我唯一会说的尼泊尔词, 认真的说,“Nama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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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路走, 我得小心看着脚下,才不至踩着路上东一堆西一摊看不清内容的贡品,据说要是家里有人病了,或遇到难事,人们就这样随地做个神坛,凭空又多出个神来,毫不夸张的说,加都五花八门的神比人还多。

这时辰路口边上不知道哪路神灵门庭若市,做普迦 ( puja) 的女人们铜盘铝碟端着花瓣,甜品,水果,米等贡品,川流不息, 身上的纱丽绚烂缤纷如彩虹, 那神像面前铃声叮铛响个不停。不远处,几个女人就地点起了酥油灯,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酥油的气息。我两只眼睛正忙不过来,耳边又响起了鼓乐声。一群老少男女,席地而坐,边击鼓弹琴边唱歌,身边皮鞋拖鞋脱了一地。领头击鼓的老人,嘴里唱着,还不时抬头看看我,他的眼光甚至带点孩童般的顽皮,偶尔张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朝我友好的笑笑, 嘴上手下却一刻也不停。这下我的脚也闲不住了,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音乐就轻轻晃起来了。我完全不明白这庆的是什么节,颂的是哪路神, 只顾糊里糊涂的跟着他们一起乐。

8.



一会儿,铁栅栏门里出来个年轻人,手里端个铝盘,装着食物, 分给那些唱歌的,分完一圈,小伙子正要进屋,老人却向我这个方向扬扬脑袋,那小伙会意, 过来示意我伸出两手, 然后不由分说抓起那叫不出名字的食物就给我两手中装了满满一捧,“Namaste!" 我笑着向那老人点点头,尼泊尔语的谢谢我还说不利落呢。我捧着这食物细打量,爆米花豆子之类的掺着一小块黑黑的不知何物,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旅游书上的卫生提示,不过,面对一张张热情快乐的笑脸,我很快就把卫生守则丢到了脑后,那黑黑的羊肉丁味道很淡,我正好还没吃早饭呢,依稀记起普迦也给特殊宾客上供,我这莫不是一不小心当了人家的”上宾”,吃了普迦仪式给神灵上的贡!? 于是,我脚下悄悄的踩着鼓点,身子跟着节奏晃晃悠悠,在鼓乐歌声的伴奏下, 津津有味的享用完了这意外的” 圣餐”。

街对过坐着位老妇,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嘴角脸上的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她几乎一动不动,好像冻结了时光, 身后的门框正好给她镶上绿色的镜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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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灵巧的在人流和三轮车摩托车中穿来穿去,两个松松垮垮的小辫跟着她的脚步一蹦一蹦的,我跟着她的身影,钻进了肉铺和水果贩子间的一个院落,小女孩一屁股坐到院中央的菩萨像前,很自然的对着我的镜头摆起各种各样的姿势,这小模特很有些天赋。边上一群汲水的妇人,看到这情形,嘻嘻哈哈说笑着,时而转身看看这一幕,和她们目光交接的那一刹,我乘机指指相机,其中一个笑笑,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去接着忙她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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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让我很难专心于今天的任务,尼泊尔人质朴真诚的微笑和普迦的祝福在这第一个早晨就把我彻底征服了。

不知不觉中,阳光灿烂的天空乱云飞聚,接着就下起雨来了,先是东一粒西一粒的雨点,我暗忖我这西北人还怕雨, 哪想加都的雨倾盆都算小雨! 不久外面就成了一片白茫茫轰隆隆的”瀑布”。这样的天,街上连流浪狗都不见一条,我坐着三轮车在”瀑布” 里东跑西窜,很快就发现, 在迷宫似的塔美尔地址根本毫无意义,本来人家就没地址,有个大概的地图,记住几个地标的方位,象Durbar Square和Katamandu Guest House, 其实找地方也不难。有意思的是出租车司机和三轮车夫也常常需要一路问着才能找到地方。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尘土飞扬的天空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新湿润。我走进Vajra书店,买了一份详细的安娜普娜地区徒步地图。手照例在书堆里翻着,小个子的店主是个出版人,他看看外面雾蒙蒙的天空,目光回过来看着我说,就这样的天,Lukala和加德满都之间的航班肯定成问题,即使Lukla能起飞,加都也没法降落。奇怪,我没说要去Lukla啊。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我手里捏着份Khumbu地区的徒步线路地图, 刚打开一个折, 我心里暗笑自嘲,“吃着碗里的,看着盘里的”,到底一次只能走一条路啊! 脑子里竟冒出一句 ”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注1 ( 两条小径在金色的树林里分岔,可惜我不能同时都走。) 我心里感激那店主善解人意,嘴上脱口而出, “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注2 (那第一条路留着我改天走吧!)

注1 注2: “The Road Note Taken” (未竟的路), Robert Frost, 点击读全文.

在天黑透前,我顺着湿漉漉的街道慢慢踱回旅店,小心的避开一个个小水坑, 旅店的小巷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我还没养成随身带头灯的习惯。不少商店纷纷点上了油灯,也有条件好些自己有发电机的, 亮着几盏昏暗的电灯。街上某个音像店里不知什么乐器奏出空灵飘逸的乐声,把人带得很高很远, 从山里归来的徒步者似乎踩着那音乐的节奏,缓缓走过暮色中的街道,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疲惫的满足。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后坐载着身披纱丽的女人却常将那乐声和人的思绪一起冲得七零八碎。我在旅店前台给波卡拉的三姐妹旅行社打了个最关键的电话,这样明天的住宿和未来的路线就同时解决了。顺便让前台的小伙帮我买好了一早去波卡拉的长途车票。

无论如何,条条大路,我先走这一条。明天去波卡拉, 去看安娜普娜, 去看圣山鱼尾峰Machhapuchhre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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