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我们家决定搬到我爸单位大门,挨着他的那些同事的棚子重新盖防震棚。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瞎折腾,我们住得好好的,还能偷偷吃上我妈种的新鲜瓜菜。地上还能挖到胶泥,时不时地到大明家打一两天地铺,大明妈做的菜包子就着小米粥,再挑几筷子酱豆腐,喝得那个香!而我们家从来都没煮过小米粥,我到粮店买面时也不吩咐我买点小米,我妈看不上这些个粗粮。
并且,看到我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有大明往那儿一站,别的坏小子都不敢来犯我了!只是那条地裂缝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土填平,不过反正我已经不太向往地心了,也就没觉得有多遗憾。一切都过得好好的,而我们家非要搬家,并且搬来搬去还是要住窝棚!虽然心里想不通,但手里还得帮着父母收拾东西。
那天中午,当我和我妈正开着破门,收拾那些破烂“家俱”的时候,突然看见大明从门外老远跑过来,他光着膀子,穿条蓝格子短裤,胳膊里挽着那天给我们家送年糕的篮子。远远地就见他东倒西歪地跑,到近前竟听到了他在“嗷嗷”地大哭!
“出了啥事体?出了啥事体?”我妈一慌就说起上海话,她急忙跑出门迎向他,我也跟在后面跑出去。
大明跑到我家门口的空地上,把篮子往地上一放,突然用两只手在地上刨起土来,边刨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大叫着。我们赶紧往篮子里一看:里面躺着一黑一黄两只刚放了血的大公鸡!
这两只鸡我认识,从去年他们家住在院子里时就养下了。对大明来讲,这两只鸡就是他的宠物。尤其是那只黑公鸡,成天被他抱在怀里到处走。就在前两天,大明也是光着上身,下面穿条短裤抱了他的大黑到我们家来串门呢!
此刻,大黑和它的伙伴歪着头躺在篮子里,早已气绝,只有头上的鸡冠依然鲜红。
我妈是个最容易受感动的人,看到这个情景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眼睛也湿了,弯下腰摸着大明的头:“唉!公鸡总是要杀了吃的,你别难过了,回头我跟你妈说说再给你养两只小鸡。”“不!我要大黑呀,呜呜。。”大明不停手地挖着土:“我要埋了它们!我要埋了它们!”
大明平素在我们面前从来都是懂事而强悍的,此刻突然间成了个任性的小男孩,我和我妈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办好。
正在这时候,大明的妈妈从院子外赶了进来,她跑到近前,一边不好意思地对我妈苦笑着说:“我也没跟他商量就杀了鸡,他刚放学回来看见的,这不,不乐意了?”一边蹲下好言好语地劝儿子:“反正都杀了,回头妈再给你养两只不完了嘛!”我妈在旁边赶紧帮腔:“就是!我刚才也这么说的。”
可大明是铁了心,非要给他的大黑大黄下葬,他妈好说歹说都说不通,弄得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居然依了他:另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连同那个菜篮子把两只大公鸡葬了!
后来才知道:大明妈杀那两只鸡,原本是为了给我们家饯行的!
这件事在我脑海里存放了几十年,每次想起来都感慨万千:虽然大明一家与我们家曾一度萍水相逢,如今两家人早就天各一方,但当年那葬鸡的情景如同昨日般清晰!大明对公鸡的感情,他父母对我们家的情谊,大明妈对儿子的爱,都凝聚在这一幕上,让我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