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里的残疾人

在赌场里工作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就有些是坐着轮椅的残疾人。

        昨天我在3card发牌,由于手比较壮,桌上的人都坐不长久,总是保持一两个玩家在我前面挣扎着。正盼着快点将这两个人杀走好让自己休息会,看见从走廊里驶过来一辆残疾人的轮椅,一个瘦小的男人坐在上面,我对面的中年女人赶紧帮他移动了旁边的座椅给他空出了位置,那人把轮椅靠进了桌子。虽然那是张残疾人的桌,比一般的桌子矮,但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很高,我有点担心他是否够得到。

        那男人瘦瘦的脸上带着愉快和自信,头发整齐地向后背着,穿一件式样还算考究的皮夹克,他拿出300块钱来换码,虽然我看到他的腿似乎有些萎缩,但有着长而有力的健康的双臂。我离开了原本坐着的工作椅,站起身让自己可以把筹码送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但做这些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做得自然,因为这里的残疾人都不愿意别人对他另眼将看。

        在整个发牌的过程中,虽然我尽力将筹码和牌放到更靠近桌子的边缘,并且随时都准备着帮他把筹码挪到规定的地方,但他似乎一点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他移动着灵活的上身和手臂尽力做着和周围的正常人同样的动作,但每次都要费力地欠起身将筹码放好。看到他这样我只好重新坐下,我知道他不想让别人帮他做任何可以做到事情。

        几手下来,他就输得差不多了,我为自己在那人面前的强壮手气感到惭愧,我在想或许这是他本月所剩的福利津贴。可是那人对我笑着说了句:“你这么快就把我钱赢走了?我挣这钱工作得好辛苦!”这话让我一下子明白他并不一个靠福利吃饭的废人,我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同时想问他做什么工作,他看到我的表情却似安慰我一般对我说:“其实你只是在工作,我知道你并不想赢我的钱。”说完他把轮椅向后退了退,对桌子上的人礼貌地说了句:“我要去趟洗手间了,一会再回来。”

         这样的客人在我们赌场时常可以看到,有的是腿脚有残疾坐着轮椅进来的,有的老年人手上拖着个小号的氧气瓶在大厅里晃,更多的推着可以坐下休息的四轮拐杖的老人。

        从前我经常看到一个穿戴十分讲究的老太太赌21点,身旁永远都坐着个二十多岁的菲律宾姑娘帮她抱着皮包,上桌来总是那姑娘从包里拿出400块换码,然后两人一人200块地赌,我总是弄不懂她们的关系,直到一天站在后面看桌的领班告诉我那姑娘是她的保姆,她们这样出来玩都有好几年了,老太太手脚不灵便,头总是在摇,并且几乎不大会说话,但那姑娘似乎懂得她的任何表情所代表的含义,帮她摆放筹码,或者决定继续玩下去还是换桌。更多的时候是自己面前也放着赌码在赌钱。我那男上司带着羡慕的口气问我:“你看人家的工作就是拿着老板的钱来玩,有多开心!这工作给你,你说你愿不愿意?”

      我摇摇头,当然不愿意,照看一个病人兼赌徒,自己还被迫沦为了赌徒,日夜被这种环境包围着,我会发疯。

       说道发疯,一想到一个年轻重殘的白人赌客我真的要疯掉!

      早在四年前我就发现在晚上时光,在大厅里就有个坐轮椅的小伙令人瞩目。因为他总是直直地坐着,一动不动,事实上他全身除了眼球可以转动,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动弹,他总是挂着输液瓶,脖子上还牢牢地箍着个厚厚的固定装置,他可以清楚地说话,但声音很弱。每次他来都玩小额的BLACK JACK,由于不能行动,一切活动都由我们发牌的代劳,他只是用他轻微的声音来发出指令,他在发指令前用那双挣得滚圆而闪动灵活的眼睛向下看着桌面上的牌,由于脖子下面的箍着的圈让他永远都处于昂头的状态,端正而苍白的年轻的脸上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这样的人在日常的生活中都很难看到,在人潮拥挤的赌场里无疑是引人注目的,但人们从身旁经过时也只是似无意般侧头瞟上一眼,从没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过他,人们是用一种平常心来表示对伤残人士的尊重。

        在最初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他这么困难还一定要来这里玩,看看电视听听歌不好吗?时间久了我明白,他总是想尽可能地和人交流,参与些刺激的群体活动来自我激活。

       过了两年,那小伙开始玩起了德州扑克,在这斗智斗勇的游戏中,我看出了他的智慧,虽然对比那些厮杀了多年的职业玩家他稚嫩很多,但对于出道不久的新手来说他是善于分析的并稳得住阵脚的,同时在每局结束时,他都会转动着唯一可以动的眼球用无法再扩大的音量和周围的玩家热烈地讨论这手牌的得失,因为他总是坐在一号位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说话,发现他的语言中竟有不少粗口,这让我在那一刻感到有些滑稽!之后我立刻进行了自省:难道他没有权利说那些口头语吗?他只是在表现自己和别人并没有多大的不同而已。

        除了那些玩家,在赌场的雇员当中也有一些是有腿部残疾的人士。

        白班有个坐轮椅的发牌员,发牌的动作非常灵活漂亮,速度又快,在我们这些健全人都故意减慢速度来为自己节省能量时,他总是以快速准确而有力的动作来发21点,一天下来难道他的胳膊不痛?但每次碰到他永远都是那张快乐而友善的脸,我想他因为自己实现了正常人同等的价值而表现出的成就感提升了能量,在我们感到的无奈而劳累的同时他感到的是成功和喜悦。

        另有位金发的女人,双腿不能正常行走,总是推着她的简易轮椅蹒跚挪动,别人从休息间走到自己的工作桌前或许只需要一两分钟,她可能要走上五分钟,但到了桌前她把自己的轮椅发在一边就和正常人一样站在桌前工作,和别人一样要等一个半小时才能休息,虽然看上去她十分地木讷,但如果行走时从她身后快速地超过她时跟她打个招呼她会很开心。

        发扑克的RANDY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他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胖的人,胖到走路时的动作不像在走路像用双脚交替地挪动,并且整个身体会随双脚的交替不由自主地向两边摆动,他甚至不能长久地站立,因此他所有的工作都必须坐着,尽管我们工作的座椅只能容纳下半边的屁股。我想他至少有600磅。

         RANDY是个快乐而健谈的人,他住在北面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城,在冬天的风雪天里仍然每天开四小时的车上下班,对于这份对他来说遥远而劳累的工作从来没有怨言,我们常常在下班的时候说:“终于下班了,今天好累!”而他从不,他最不满意的是淡季里排的班太少,我对他说:“这么远的路,少上点算了,你要上多少啊!”他伸出五个手指,认真地说:“我希望一周上五天,我妻子一周上六天班呢!”

       他有个妻子有个家,虽然胖到影响了行动,却有个正常的家庭,这有点让人吃惊,但我不能表现出这样的惊讶,不能让他感到任何有关歧视的意味。我说:“她上六天而你只有三天班,她难道不抱怨啊?”他说:“当然抱怨了,不过我就多做点家务呗,我煮饭,打扫卫生。”

        真的敬佩他,许多灵活正常的男人老给自己找理由让自己懒惰的细胞不断地扩散,或者患得患失地节省着多余而无聊的热量,他们任由自己的妻子辛苦劳作,而自己却宁可饿着肚子也要不懈地打穿游戏,同时等待下班回家的老婆给自己做饭。而大胖子RANDY却在努力地实现别人们那么容易就可以实现的生活方式,他就是想尽量做个正常的人。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与别人比有缺憾的时候就总是想尽力用健全的那部分去实现全部价值,而拥有着健全身体的人却在生活中体现出形形色色的残缺。(2010.3.6)

jessietoronto 发表评论于
回复manasarovar的评论:
谢谢夸奖!
manasarovar 发表评论于
最后一句非常哲理。
文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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