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唐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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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事唐马,是一个画家,具有亚洲血统,他的姓是唐,但是不读“唐”,而读“谭”,我问他到底是“唐”还是“谭”,他也不知道,他或者只有一部分的中国血统,但是已经很久远了。至于“马”,是我给他取的,他的名字是迈克尔,他特别喜欢马,最索性用“马”作他的名吧 - 我曾经给每一个同事画过一张肖像素描,上面写上中文名字,我把他们都“中国化”了。

唐马原来是系主任,在我刚来这所大学的时候,确实是他首先从千万份材料中抽出我的申请,说:“这个人得要看看”。后来有一些在西雅图的朋友就问我:你去那所大学谋职这样顺利,是不是因为里面有中国人?他的长相和名字,的确让人相信他也是中国人了,可惜,确实是他最早选中了我,但是他不会说哪怕一点中文,连姓氏都搞不清楚怎么念了。

我来洛杉矶面试的时候,也首先就注意上他了,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很特别,首先,他是一位牧师,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领口是竖的,有一个白色的精巧的搭扣,我一直都好奇这样的衣物普通人可以不可以穿,最近发现,原来乔布斯也穿这样的款式。他的办公室背后有整面墙的高级镜框嵌起来的画,都是他自己画的,题材全是名马,以及赛马,还有得奖的飘带,再看他的座椅,以及台子上的青铜的马,各种各样代表荣誉的摆设,···最后还有边上两只白色的Jack Russell Terriers,典型的贵族骑猎用狗,都有用铜和皮革订制的刻着名字的颈圈,好像还记得有马靴和马鞭,所有的东西,告诉我,他是一个很专业的骑手,受过英国式教育的人。他一开始和我交谈,就问我有没有骑过马,向我介绍他获奖的马,以及为赛马俱乐部画的作品。

后来才知道,他毕业于著名的芝加哥艺术学院,他的老家在亚利桑那,有自己的马场,他是专门画体育题材的画家,尤其是赛马,他的作品是这个题材绘画的标杆,定价很贵,出现在很多赛马俱乐部和私人家里。唐马是个很傲气的人,他的黑色奥迪永远停在教学楼下面独一无二的最方便的地方,他开会的时候声音很大,气宇轩昂,当然,人家说的是道地的英文,除了他的面孔,没有其他任何中国的影子。

但是,他对其他人可能是苛刻的,对薄珍尤其是。我来面试的时候,薄珍已经评上终身教授了,但是,在这以前,她的说法是受尽了他的折磨。如果你查查学生对他的评估,也果然是那样。我有很多学生在学期开始的时候跑到我这里来哭,说因为选了他的课,他就拼命骂、拼命骂,说他们的基础不好,教不下去了,很多其他的老师也这样反映,说他这是何苦来哉?!但是后来,我就明白:事情没有真的那样严重。上个学期,我的一个很好的学生,大家在我贴的一张素描联欢节的获奖照片上可以看到她,叫艾力克斯,现在是我的助手,因为也是我的advisee,到我这里来穷哭,说我不该叫她修唐马的课,唐马把她训得一无是处!我说:我知道他的,这是他要求比较高,但是他不是真的“恨”你,要坚持下去,他就会改变态度的。等到这个学期问她,她笑嘻嘻地说:唐马后来给了她A!

我知道好几个唐马一开始训斥的学生,后来都和他关系非常好。但是,对待同事,可不是这样省油的,一旦骂出口,第一,成年人是不会真的改的,不会认识到自己错了,再改进的;第二,他们会永远记恨你。唐马马上就吃了苦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年轻的老师在薄珍的带领下反对他,据说找到了什么口实,他只好下台了。

下台以后的唐马,就消极起来,开会就带一本赛马的杂志在那里翻,不吭气了。对待我,关系也很微妙,因为我和薄珍是最密切的,自然就和他成了两个阵营,可是我从来没有做一件事,说一句话对他不利的,他也知道。尽管,他有一次在对我的考评上写到我的教学,在充分肯定我的讲课、示范和学生的学习效果后,不痛不痒地写了一句,说我有一个技能完全没有教。这对我来说,当时是有点负面的,我马上说明了我也很重视这项技能,但并不是那门课的在他听课的阶段所要求的,所有的老师都同意了我的说法,他也就不再提了。这件事以后,我发现他和我走拢回来了,他对我的作品常常流露出欣赏,说:我们应该是在一条船上的呀!

他的画的确在现在现代主义盛行的时代,很不多见了,尤其在色彩方面,他很有造诣的。他要求他的学生不准用黑色,很多人想不通,明明就是黑的台布,为什么不可以用黑色呢?!我就替他解释,这的确是很正确的色彩训练,因为色彩讲冷暖和对比,黑色是没有倾向性的,在环境色和光源色的影响下,必须用其他的颜色来说话的。唐马自己的水彩画尤其出色,他的色彩功力,和老辣的用笔,让我几乎不相信他就是在美国学到的技巧,我好几次问他,他都说:就是这里学的,那么你呢?真的就是中国学的?原来,有一种神秘的东西,我们彼此都在揣摩。

唐马是一个生活讲究的人,他住在他所在教区的牧师专门的房子里,一般来说,都是独栋的大房子,他一直在做装修的事,每次把一个地方装修好了,又给调到另外一个教区,我开玩笑说:是不是你装修做得好,他们把你调来调去,为了让所有的牧师都住上好房子?他大笑!但是还继续干,每一次都装饰得有模有样,跟他的办公室一样的格调,他的住处有很多他买的古董家具,青铜雕塑,和各种各样收藏品。每一次,他都雄心勃勃地从里到外收拾他的驻地,连庭院和外墙都要粉刷一新。

作为曾经的系主任,他也很拿手招待美食,他在位的时候,系里开会的饭是招待得最好的,连“反对派”也怀念那个时候的吃食。我来面试的时候,他安排我在最后的几天,和全系老师一起在威尼斯海滩的海鲜坊吃了一顿特大的盛宴,到现在再没有超过那次规模的,当然,后来的经济危机可能也是个中原因了。

唐马最近特别高心,他买回了一匹多年前卖出去的赛马,因为老了,便宜地买了回来,他说:这下好了,我可以照顾它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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