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一个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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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是我的一个同事。和我在一个工作室教素描,实际上,他是一个雕塑家,意大利裔的美国人,我当来这所大学的时候,他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后来才发现,他比我老,而且越来越老。

我第一次来这里面试工作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许多年,当时我查阅这所大学的教师资料的时候,在网上看到关于他的介绍和作品,他的素描虽然和我比差一个层次,但是在美国人里面,在写实主义的功力上已经算是突出的了。但是,我在面试的时候,他没有参加系里老师一起参加的饭局,他是客座教授(除了十来个全职的教授,这个学校有更大比例的艺术系教师都是兼职的)。

在我最后一天面试,也就是试讲的时候,他在人群里。当时,我讲了一个小时的课,关于人体的骨盆结构和远动的关系,并作了示范,然后回答学生和老师的问题。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他走到我示范的作品前面,仔细地看着。当时薄珍就走过来,向我介绍他,他非常友好,但是略显迟钝的神情。

后来,薄珍解释了情况,原来他也是这个位置的竞争者之一。虽然这次面试,已经是第二轮了,第一轮是在波士顿进行的,所有外地的应聘者都去了那里,我当时也是试试看去的(我在另一篇文章里有叙述),这次来参加第二轮面试(叫校园面试),包括洛杉矶当地的应聘者,还有一大批人,威廉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现在看来,我的把握已经大大超过他了。

薄珍是这个工作室的负责教授,她对我的要求也直截了当:如果我入选,将来一定要搞好和威廉在内的几个客座教授的关系。我答应了,接下来,我就得到了这个全职的教授位置。

而威廉,他就必须要寻找一个留下来的办法,对他来说,这是残酷的,我真的很理解他。他有很丰厚的教育背景,从加州的艺术学院毕业后,他曾经到意大利(也就是他的祖先的国家)的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深造,他现在在那里还有自己的工作室,每年都负责在意大利的留学和艺术课程项目。对于这个学校,他的确是一个重要的礼物,因为在美国的艺术学院,经过良好传统欧洲绘画和雕塑训练的教师少之又少。无奈,我除了这所学校,也没有问津过任何其他的机会,偏偏就碰进来这条巷子,把他挤掉了。

而他做客座教授的机会也是很难的,虽然系里有这样多的客座教授,偏偏他因为一开始就进入了一条试图进入全职的轨道,他从访问学者·艺术家的身份开始,从一个名头换到另一个名头,··· 美国的学校制度就是这样烦人,我们明明需要他教课,但是必须为他的身份伤脑筋。最近的三年,薄珍帮他找了一个机会,作为我们学校的一个学院-玛丽芒特学院,这是一个更有宗教色彩的机构,邀请他作为Clinical Professor ~ 临床教授,继续工作。

威廉现在看已经老了许多,头发脱了,我原来一直以为他比我年轻,最近和他核实,他比我大了几岁。但是他结婚了没有多久,太太是他从意大利带来的美女。第一次关于她,是威廉向我打听移民和就业的问题,(读者一定觉得奇怪,一个美国人向中国人打听怎样移民美国?)确实,他不懂,他太太是意大利人,他不知道出来的时候,让她说打算出来结婚呢,还是只是旅游。我技术性地建议他只说来旅游,···他们果然成功了。接下来是关于她太太来美国以后转变身份和找工作的问题,都来问我,他大概觉得我一定很能吧?(一个中国人千里迢迢过来把他的位置都能挤掉?),每次,我都给她正确的指导,而实际上,他们本来就西方人面孔,做什么事都的确比中国人容易,我说的怎么会派不上用处呢?

威廉上素描课,很多是和我一样的课程,除了我有一些高年级的课程和独立课程,其他的主要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体课。作为后来的负责老师,我经常听他的课,尤其是解剖课,他比我讲得好。他的解剖术语都是正儿八经的意大利词汇,我虽然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和他比,还是“土”的,自学成才的了。但是,他的示范,相对的比较老实,或者规范。我的意思是说,一般来说,技术性的人体素描,他以及非常好了,但是那样的绘画过程,在一个严谨的程序中从打轮廓到调整一定需要一个时间的,而在课堂上,学生会对过于耽误时间的示范不耐烦,加上他必须集中思想去画,或讲,很难兼顾。有一次,他很紧张,还说出来自己发挥得不好,我替他解围,说“我也是常常这样的”。

我自己在课堂上示范的时候,其实并不会那样。我是不打轮廓的,直接去画要说明的部分,对于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教的虽然也是严谨的过程,但是在我的画面上,可以跳过很多的程序。威廉来参观我的讲座的时候,看到我的示范,说这是“功夫”!从此,我就把不打轮廓的高速素描叫“功夫素描”了。

其实,威廉是个虚心的人,他来看我画画,和我谈论素描,非常欣赏我的调子画法。我们工作室的其他老师都不会用调子画法了,他在很多问题上和我有共识,从长线条拉线,到调子的结构画法,看来欧洲的教法和我的经验是很想通的。可惜的是,他有一部分已经很难再提高了,就是传统训练带来一些僵化的东西,有时候变成了障碍,他不能变通。他的创作,就有这样的问题,很写实,但是少了些东西,他有时候问我的意见,我也说不出什么,也怕伤害了他。

薄珍一直罩着他,从来不让他在工作室里落下,其他的教授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看法,有好几个人私下跟我说:我来面试以前,她其实想要的是威廉。可我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是我,我也会要他留下来的。但是,美国人还是任性的,威廉最近和薄珍的关系微妙起来,事情懒得做了,有时候他下课了什么也不管就走了,薄珍说他怎么可以门也不关呢?我说:一定是后来有学生进去自习了吧,让我来通知我的学生,提醒他们离开的时候关门···但是,我担心威廉在这里真的没有耐心了,我们不可能有新的位置给他,临床教授只有三年限期,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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