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之历

 从东漂到西，十多年的光阴，转瞬已从指间悄然滑过。

想起不久前再次搬家，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冬日。可怜的老公，念着露台上那一盆盆曾经在春天的煦日夏天的暖阳下微笑绽放，在无数平凡的日子里给我们带来惊喜；叹息；期待，而此刻正遭霜打雨敲的花花草草，终于还是在车门关扣的一刹那，冲回阳台。于是，小小的车厢，载着小小的一家：男人；女人；猫兄；猫弟；还有枯枝稗草们，上路了。

在这个新搬来的城市，当地人说的是法语。走在陌生的街道，听着疏生的语言，心里不免有些荒落。家里整整一架子的漫画书，便成了我语言修习的首选阅读材料。顺手一抽，这本日本漫画家谷口治郎 （Jiro Taniguchi) 的《 父之历》（le journal de mon pere) 便躺在了枕边。

说 来日本漫画业的兴盛堪称世界一绝，单漫画书的发行量就占全国印刷品的四分之一左右，而且题材广泛，上天入地，男女老少，皆可入画。据说谷口在本国人气并不 旺盛，更被华语出版圈视为 “票房毒药”。可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自九十年代以来，深受法国比利时画派影响的谷口，将关注的目光转向平淡琐碎的生活，深入人与自然的微妙关系以及面对 世事变迁的复杂情感。他的一系列充满人文气息的作品如涓涓清流，悄无声息地淌入了许许多多欧美读者的心田，为他赢得拥趸无数。

故 事的展开就如每天在我们身边逝去又淌回的日子，没有波澜，没有惊心。人到中年的小阳常年忙碌在繁华喧闹的东京，一日接电被告知远在家乡的父亲去世，于是踏 上了回乡的路。徜徉在熟悉又陌生的故道，蓦然回首，惊觉自己离家未归已十年有余。小阳的父亲是小镇上的理发师，终日为全家的生计辛苦劳作，沉默寡言的他， 不觉中疏忽了和妻子及孩子们的沟通。一日，小阳的妈妈弃家出走。。。顷刻间失去母爱的小阳，童年的世界即刻崩溃，由此对父亲的积怨日渐加深，不待成人，便 执意逃离家乡。从此，父亲的形象，故乡的影子，就象年久泛黄的画片，在小阳的脑海里渐行渐远。回到童年生长的老家，守着父亲的灵柩，借着微曛的酒气，在亲 朋好友，街坊四邻的絮絮叨叨中，父亲的形象如同暗房里的照片，慢慢的浮现出来，愈发清晰。那是一个沉默隐忍的男人；一个忍辱负重，不善言辞的丈夫；一个深 爱孩子，一辈子独自承受着不被儿子接受却无法表达痛楚的父亲；一个善良敦厚的街坊友邻。。。。。。

一幅幅白描般的画面，平淡似水的文字，带给我们的不仅是童年的回忆，更有对曾经的因年少轻狂，不更世事对家人造成的伤害的愧疚。一如画中的舅舅借着酒劲对侄子的埋怨：“世上的父母没有不念自己的孩子的，即使孩子想不到他们。”

读罢掩卷，泪水似山洪决堤，再也无法回收。记忆中从来还没有一本书，能象这本小小的，淡淡的漫画读本一样，不经意间便一击冲垮自以为尚属坚强的感情堤线，长久让我无法自持。

 小阳的爸爸就是世界上诸多父亲们的缩影。年少的我们也曾经那么憧憬过挣脱父母，家乡的羁绊，去追寻远方未知的希望和幸福。独自旅途跋涉，个中艰辛，无人与道。再回故乡，迎候在家门的父母已是黑发不在。记得自己当年执意踏上离乡之路的那天，父亲远在异地。可我心里明白，不是父亲无情，而是他无法面对爱女离去的痛苦。和书中的父亲一样，我的爸爸也是一辈子在工作上默默耕耘，生活中内敛寡语，感情深厚而自持。遥想当年，哥哥少年叛逆，不甘从小在家挨劈，伺机背着父母选择了千里之外的大学。可是一旦踏上远航的甲板，听到启程的汽笛，遥望着父亲在风中伫立的身影渐渐模糊，倔强少年的泪水亦不禁潸然而下。多年过后，得知我要离家远行，工作在南方美丽的滨海城市的哥哥，毅然选择了归家之路。哥哥的情意，出门在外的我如今才能感同身受。

 在小阳的世界里：“每当我想起故乡时，脑中总是会浮现某个特殊的场景。那是初春的午后，年幼的我坐在父亲经营的理发店的木头地板上玩着，阳光把木地板照的暖洋洋的，好舒服。回头一望，父亲就在那，而我看见的总是父亲的笑容。”

 恍惚间，扎着童年的小辫的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前，玎玲玎玲，一路摇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