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墨西哥城的向往开始于1986年,那一年的世界杯足球赛在墨西哥城举行。转播世界杯赛的导播们想必对墨西哥的美女早有心仪,球赛中不断插播一些美女的特写。那些仪态万端,热情奔放的辣妹们,在我们那挤得满满的大学宿舍里引起阵阵喧哗,一时间竟盖过了球赛的风头。以至于若一场比赛没有美女出现,不满和抗议便此起彼伏。说来也怪,自那以后的历届世界杯,美女特写再也没有如此引人入胜了。墨西哥城在我心中的地位就此奠定。
宿愿今年终于得偿。八月在墨西哥城呆了一周。没想到,深深吸引我的,不是墨西哥城的俊男美女,倒是墨西哥城醇厚的历史人文风情。
墨西哥城!
宪法广场的清晨
瓜达卢佩圣女广场上的小教堂
国家美术馆
铁血高原
在加拿大,美国境内雄伟的洛基山脉向南延伸到墨西哥境内后,山势稍缓,散开成为墨西哥高原。墨西哥城地处其中部的墨西哥盆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玛雅文明所在的尤卡坦( Yucatan)半岛的大平原。虽说是盆地,但盆地四周的山峰,并不像四川盆地周围的横断山,巫山那么险恶连绵。也许是火山的作用吧,这些山峰大多挺拔婀娜,漫坡伸展。在靠近城郊的山坡上,建有层层叠叠的简朴的民居,那是贫民的家园。如果说尤卡坦的玛雅遗址给人更多的是怀古的幽情,那么墨西哥高原带给人的,是历史前进的沉重和文明更替的惨烈。在这个舞台上上演过的史诗,金戈铁马,惊心动魄。
墨西哥高原是印第安三大文明之一阿兹台克(Aztec)文明所在地。然而在此之前的特奥提华坎( Teotihuacan )文明也是遐迩闻名。远在相当于中国秦代,特奥提华坎便成为墨西哥盆地北麓建立起的当时世界上人口最为密集的城市之一。城市以金字塔为中心,大道宽阔,布局舒展。和埃及金字塔不同,印第安金字塔都是实心的。最初的金字塔的规模要小得多。每个新的部落入主以后,为了掩盖前朝的痕迹,无一例外都要在原有金字塔外面再砌上一层。朝复一朝,代复一代,金字塔终于形成了现在的规模。现在你看到的太阳金字塔共分五层,从下而上分别代表农业,狩猎,军队,音乐和首领。就在特奥提华坎达到自己文明的顶峰的时候,这座城市突然被放弃了,其原因至今不明。自那以后,这些金字塔寂寞地伫立了五六百年,直至被阿兹台克人重新发现,并被命名为太阳,月亮金字塔。回想当年同时的中国文明,城市规模定然更加宏大。项羽“火烧秦宫,三月不绝”。然而土木的世俗宫殿毕竟不如石质的祭祀高台来得久远。秦宫已经无处可寻了。
墨西哥高原的文明的中心在经过短暂的东移之后,于阿兹台克时代又回到了墨西哥盆地。那时相当于中国的明代。阿兹台克人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特诺克梯坦 (Tenochtitlan)。城市建在湖心小岛上,三面有湖堤与大陆相连。城内街道横平竖直,建筑高低错落,雄伟壮丽,风景如画。人口有二十到三十五万之多,当时只有巴黎,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可以与之比肩。在墨西哥人类学博物馆,设有特诺克梯坦的城市模型。几乎所有的参观者都会在此驻足不前,为这座宛若仙境的城市赞叹不已。
然而,有谁会想到,这些美丽的高台会为阿兹台克人带来令人赌咒的恶名?阿兹台克人原为一支骁勇的雇佣军,以军人篡位的方式夺取了政权。阿兹台克人有一套自己的奇特宗教信仰,他们认为,太阳必须随时以人血来祭奉,才能为城市带来平安。为此,阿兹台克战士在战场上总是选择活捉对手,不远千里把他们押回城市。然后,成群的战俘被逐一送上高高的祭坛,在万众欢呼中被挖出心脏,献给太阳。这种令人恐怖的仪式在 Mel Gibson 执导的电影 Apocalypto 中形象化了,整个场面血腥而震撼,惨不忍睹。许多史家相信,这种血腥的人祭传统,正是阿兹台克被击败的原因之一。而阿兹台克灭亡之后,西班牙人颁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永远废除这项传统。
当历史上这血腥的一页终于合上的时候,谁也不曾想到随后的一页会更加惨烈。1519年4月,正是阿兹台克帝国的鼎盛时期,西班牙殖民者埃尔南。科尔特斯 ( Hernan Cortes ) 在距离首都特诺克梯坦200 英里的海滩登陆。西班牙人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阿兹台克帝国的金银财富。西班牙人很快就与其他印第安部落结成联盟。这些部落一直笼罩在被阿兹台克灭亡的恐惧之中,有理由相信,阿兹台克之所以留着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人祭。盟军在向首都进军的途中,一路屠城。 据科尔特斯信中写到,他的手下在一个城市3小时内杀戳了3 千到3万平民。残酷的屠城震惊了高原,同时也预示着首都的末日已经不远了。联军对首都的第一次进攻以失败告终。七十名西班牙战俘被送上祭坛,他们的心脏被掏出以荣耀阿兹台克战神。联军随后采用了包围战术,首都与大陆的所有联系都被切断了。更糟的是,由西班牙人带来的天花开始在城中蔓延。事实上,由于没有免疫力,天花在仅仅六个月内已经夺去了墨西哥高原近三分之一人口的生命。终于,1521年4月13日,阿兹台克的最后一位皇帝 宣告投降,随后被处死。阿兹台克人沦为亡国奴,甚至他们的语言也被禁止。首都周围的湖被填平,小岛和大陆联成了一片。市内的神庙,祭台被全部拆除,其石料就地建成欧式的教堂。持续了200年的阿兹台克帝国就此消亡。到今天,这些教堂依然耸立,雄伟壮丽,美轮美奂。教堂深灰色的墙壁显示着五百年的沧桑。当人们从教堂旁走过,有谁能肯定,这些灰暗的颜色不是当年阿兹台克祭坛上的鲜血染成?
文明的冲突从来是历史中惨烈的一页。然而,墨西哥高原的印第安文明,在它如日中天的时候,被入侵的西方文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彻底地征服和灭绝,这才是这部历史剧的惊心动魄之处。历史的无情和厚重,在这座高原舞台上演绎得可谓淋漓尽致。
墨西哥高原的山川形势
墨西哥盆地沃野千里,滋养了三种文明
走近太阳金字塔
从太阳金字塔远眺月亮金字塔
墨西哥人类学博物馆中的特诺克梯坦大神庙模型,背景是全城鸟瞰(采自网上)
阿兹台克祭祀神像,肚脐处的凹处用来盛放人祭的心脏
Statue of Cuauhtémoc,最后一位阿兹台克皇帝
Mexico City Metropolitan Cathedral,墨西哥城大教堂
人文沧桑
随着阿兹台克帝国的陨落,墨西哥高原的人文环境也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墨西哥城所在地曾是以特斯克克湖 ( lake Texcoco)为首的五大湖区。在大约相当于中国东周时代,湖区就有人类定居。在随后的近两千年的时间内,这里一直是印第安人的领地,直至西方殖民者的到来。由美洲大陆的“发现”带来的民族迁徙,在北美和墨西哥高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格局。由于宗教原因迁入北美的移民,大多扶老携幼,举家渡海西迁。家庭血缘大致保持稳定。而迁入墨西哥高原的殖民者,大多为男性,且只身前往。他们与当地的印第安妇女发展起不同的两性关系,从结婚,纳妾,同居到非正式的交往,逐渐造就了新一代的混血儿。从西班牙殖民时期到墨西哥独立,是墨西哥的族群融合期。在这个融和期间,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从最高贵的到最卑贱的,依次是西方出生的白人,墨西哥出生的白人,白人-印第安混血儿,印第安原住民,印第安-黑人混血儿,黑人。这种种姓制度随着墨西哥的独立而寿终正寝,其结果是族群融合的加速进行。到现在,原阿兹台克和玛雅后裔只占墨西哥人口的百分之二不到。西班牙-印第安混血族群已占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八。他们就是现代墨西哥人.
如果说族群的融合,新族裔的产生需要一段漫长的过程的话,天主教在墨西哥高原的落地生根要快得多。印第安人原是信奉多神教的。对于最初皈依天主教的与西班牙人结盟的印第安首领来说,基督不过是他们崇拜的诸神中新近加入的一个。在西班牙殖民者的铁腕之下,印第安人的诸神很快遭到废黜。这时的印第安人精神上的压抑定当是无与伦比的。然而,民族的苦难是宗教的温床,本土的救世主必然会应运而生。在西班牙人的炮火硝烟中挣扎的印第安人很快就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大慈大悲的寄托。1531年,也就是阿兹台克灭亡后十年,一位印第安农民在现今墨西哥城郊的一处戈壁上见到一位年轻妇女。这位妇女告诉这个农民,在此处建立一座教堂,如果人们不信的话,“以你身后的玫瑰为证”。农民一转身,骤然看见一丛玫瑰亭亭玉立。他采下玫瑰,用他的斗篷包好带回到村里。一打开斗篷,玫瑰缤纷落处,斗篷变成了织锦,织锦上现身的正是那位妇女。她双目低垂,脸上似喜似悲,双手合十。正像中国的观世音菩萨。这神迹震慑了所有人,众人情不自禁地跪拜祈祷。墨西哥本土化的玛丽亚,瓜达卢佩圣女 ( Our Lady of Guadalupe )就这样诞生了。据信,圣女操阿兹台克语,其自述身份与天主教的圣母玛丽亚相同。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操本族语言的圣女会给生活在无边苦难中的印第安人带来多么温暖的慰籍和巨大的感动。瓜达卢佩圣女的出现为天主教在墨西哥的传播扫清了文化上的障碍。如今,墨西哥已经成为除巴西以外拥有天主教徒最多的国家。而瓜达卢佩圣女已成为墨西哥国家的象征。在瓜达卢佩大教堂,我亲眼目睹了墨西哥人对她的敬仰,其虔诚令人感动。据导游讲,教堂每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向公众开放,布道每小时一班。信徒之众,使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之一。广场东北角的一座雕塑,表现了那位农民打开他斗篷的一刻,那正是瓜达卢佩圣女降临墨西哥之时。
在访问墨西哥城之前,我内心始终充满对殖民主义的憎恶和对原始文明的同情。然而,当近距离地接触了今天的墨西哥人民和社会,我竟然感到这种正义感有太多的书生的迂腐。逝去的已然逝去,但文明仍在前进。我们不应用这种或那种理论作为历史评判的制高点来对文明的兴衰指指点点。我们所能做的,恐怕是开放我们的心胸,尽量靠近那些置身于历史漩涡的人们,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分享他们的荣誉与自豪。在墨西哥国家宫的游廊里,挂着历届总统的画像。而在开国总统的画像前面,是两幅印第安人首领的画像 (不记得他们是谁). 在墨西哥城内,到处可见阿兹台克最后一位皇帝的塑像。作为世界上讲西班牙语人口最多的国家,墨西哥在它的宪法中规定,本土语言与西班牙语有同样的法律地位。这些都表明,墨西哥已经摆脱了历史的重负,走进了一个现代的墨西哥。又有谁能说,这样一个开放自信的墨西哥,比之它灿烂的过去,又有丝毫逊色呢?
瓜达卢佩大教堂中的圣女像,朝拜者来自世界各地
雕塑:瓜达卢佩圣女降临墨西哥
瓜达卢佩圣女大教堂,世界最大的天主教教堂之一
特佩亚花园中的瓜达卢佩圣女
徘徊的幽灵
现代墨西哥实行总统代议制。尽管象腐败,裙带,黑金,低效等在美洲政治中常见的弊病在墨西哥也屡见不鲜,但民主选举,三权分立,新闻自由等基本政治框架在今天的墨西哥还是运行得井然有序。一个有力的证据便是宪法广场上那些抗议者搭起的帐篷。作为国家象征的首都中心广场,在所有示威者的战略中,永远都是取得胜利的必争之地。墨西哥的示威者的方略如出一辙。广场上的帐篷,牢固而整洁,颜色形状各异。我大清早从旁经过,可以看到人们在打扫卫生,准备早餐,一幅安营扎寨,打持久战的架势。酒店的人淡淡地说,这些帐篷在广场上现身已经有一年了,谁也说不准它们会呆到什么时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作为一个游客,在这雄伟的广场上举目望去,看到的不是晨曦中深灰色教堂的剪影,不是国家宫一字排开的红色雕花的宫墙,倒是色彩斑驳,挤到甚至令人难于穿越的简易帐篷群,着实让人扫兴。但你又不能不承认,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对于人们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尊重和宽容,已经有了坚固的基础。它明确无误地告诉你,这是一个现代的国家,一个成熟的社会。
然而引起我更大兴趣的,是墨西哥人对于另一种政治思潮表现出来的尊重和热情。我要说的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在它已经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国家,有一幅威严,不苟言笑的面孔,深不可测地永远端着架子。但在墨西哥,它是一种仍然年轻的思潮:活泼,有朝气,不拘小节,虽无权势,但有吸引力。当你漫步在街头,公园,博物馆,常常会与它不期而遇,正像人群中闪出的一位清纯俏丽的少女,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在国家美术馆旁的阿拉迈达(Alameda )公园,桥头的涂鸦是镰刀斧头。在改革大道附近的一家院落,你会看到一幅毛泽东的壁画,高达3米。华灯初上,我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宪法广场步行街闲逛时,目光被一位老人所吸引:他肩荷一面红旗,上面写着:“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万岁”。他在人群当中穿行,不断与各色人等交谈。显然,他并不是在兜售廉价的纪念品。他们略显严肃的表情表明他们一定是在讨论着他所信奉的主义。这些街头小景带来的新鲜和好奇,在我们参观国家宫,弗里达故居和托洛斯基纪念馆时,很快会被更加严肃的思索所代替。共产主义在墨西哥,尤其是在墨西哥知识界的影响,是我始料不及的。
迭戈. 里维拉(Diego Rivera)是墨西哥当代最富盛名画家,被誉为“墨西哥的毕加索”。他为墨西哥国家宫创作的若干幅巨型壁画,历来是国家宫的亮点之一。在正门楼梯的过厅墙上,有一幅他的高4米宽十几米的巨作。壁画讲述了墨西哥的历史,场面壮阔,人物数百。在壁画左上方,你会看到马克思那披着长发的头像。他目光严厉地注视着大众,右手指点着前方。左手象出示给被捕者通缉令一样展示着一纸文件,上面赫然写着:“迄今为止的一切社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我不禁茫然。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迭戈会安排马克思在这里出现。但显然,要把印第安人与西班牙人之间的冲突解释为阶级斗争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1933 年,洛克菲勒出于对迭戈艺术成就的敬仰,邀请他到纽约为洛克菲勒中心创作一幅巨型壁画:人在路口。壁画即将完成的时候,洛克菲勒发现,壁画上竟然有列宁的形象。洛克菲洛找到迭戈,要他把列宁像拿掉。迭戈一副大腕风范:“我的画,不能改”。洛克菲洛也恼了:“好,画是你的,可墙是我的”。付完画酬之后,壁画立刻被覆盖。一年之后,整堵墙也被拆除了。迭戈把此举称为 “对文化的摧残”。这是一次两种思潮的碰撞,艺术和金钱的较量,前后有三部电影重现了这次著名的短兵相接。
迭戈的妻子弗丽达.卡洛(Frida Kahlo)在艺术上或许不如她丈夫那么辉煌,至少在她在世时如此。但她一生坎坷,容貌可人,意志超常,性情不羁,轰轰烈烈的一生下来反而使她比他更闪亮出彩,以至于好莱坞专门为她拍了一部电影: Frida。弗丽达的故居“蓝屋”,现在每天仍是游人如织。我们甚至见到一队队小学生前来参观。蓝屋的二楼向阳的一间大房是弗丽达的工作室。从工作室向右一拐,是一间过厅。过厅边放了一张小木床,那是弗丽达画画累了小睡一下用的。在小床脚头一边高出床约一米的墙上,挂着一幅像框,像框里是马恩列斯毛的肖像。像框的位置,使弗丽达躺在床上时正好可以舒服地看到。五位人物的形象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们和以前天安门广场上竖的大幅肖像简直一模一样! 我凑近仔细端详: 这是五幅丝织人物标准像,下面落款:杭州丝织厂,一九五四年出品。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 这幅画像竟然来自遥远的中国! 而且是一九五四年!要知道,弗丽达是一九五四年七月逝世的. 这幅人像是她弥留之际火速送达她床前,还是她去世之后由家人挂上以示纪念?无论哪种场景,其重现都足以令人动容。挚爱如斯,何以复加?
迭戈和弗丽达曾是墨西哥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军人物,他们的感召力至今不衰。然而我觉得他们对于共产主义的追求,更多的是出于艺术家对于一个理想世界的浪漫情怀。从迭戈与墨共,苏共反反复复的龃龉,从弗丽达对斯大林和托洛斯基两个死敌一视同仁的善意,使人不能不怀疑,共产主义在他们的心目中可能仍然还是只是一座空中楼阁,不食人间烟火。殊不知,一旦离开书斋从理想中降临现实世界,共产主义一路走来,经历了不知多少惊心动魄的时刻,留下了不知多少说不尽的故事。
托洛斯基的故居距弗丽达故居只有两个街区,那是一个由高墙和岗楼封闭起来的院落,和本。拉登的最后藏身的宅子很相似,只是老派些。尽管时过境迁,一进院落,一种压抑感还是扑面而来。房子的门窗特别狭小,墙壁特别厚,给人感觉是进了一座古堡。门窗上那本来应该装纱门纱窗的地方,装的是钢板门窗。卧室墙上的弹孔清晰可见,那是斯大林派来的暗杀队留下的。托洛斯基的墓孤零零地伫立院中,给院子更凭添了一分寂寞。在这一片凄凉萧飒的气氛中,谁能想到,托洛斯基曾是苏联红军总司令,仅次于列宁的二号人物,而且是最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甚至超过了列宁?按照马克思的想法,无产阶级是没有国界的,所以全世界无产者要联合起来。又由于只要有阶级存在,无产阶级就一定在最底层,所以无产阶级必须把世界范围内所有阶级差别全部消灭。这就是所谓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列宁基本上接受这一观点。但认为无产阶级的发动可以有时间先后。比如俄国,可以先行发动,但无产阶级的胜利仍然有赖于世界范围内革命的成功。到了斯大林,有了一个大的修正,他宣称社会主义可以在一国取得胜利。这一修正是意味深长的, 它与由来已久的俄国强国梦暗和,同时也是对世界资本主义的休战。托洛斯基对斯大林的修正完全不认同,仍然强调无产阶级必须解放全人类,鼓吹无产阶级要在世界范围对资产阶级不断革命。在这个意义上,托洛斯基可称为马克思主义的原教旨主义者,或者说教条主义者。不过,斯大林把托洛斯基说成叛徒,可并不是因为理论上的不和,那是斯大林对异己的迫害和清洗的一部分。托洛斯基先是被剥夺了权力,被流放,驱逐出境,然后被剥夺国籍。 流浪几年之后,应迭戈和弗丽达之邀来到墨西哥。由于和弗丽达爆出绯闻,他搬到了现在的居所。在这里,他逃过了一次武装袭击。但最终被他女助手的“男友”所杀。凶手在二十年后出狱,然后直飞莫斯科接受了克格勃颁发的列宁勋章。
托洛斯基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一个悲剧人物。斯大林对他的冷血追杀,写下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最黑暗的一页。从理论上说,他没有看出,马克思主义的扩展和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其实是同一个过程,因此修正是不可避免的。难怪那些致力于为本国政治诉求披上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外衣的国际共产主义主流派会对他不屑一顾。他的信徒在各国,包括中国,同时受到来自左右两边的迫害。对于这样一个从身体到影响都归于消亡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弃儿,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国家会容得下他。然而,墨西哥仍然为他保留着一片净土,让他的灵魂得以休息,让他的故事得以流传,不是因为认同他的信仰,不是因为慑于他的权势,而只是因为他曾流落于此,最后客死于此。多么简单的理由,简单得都使人不敢相信。也许这就是墨西哥吧,经历了太多磨难的墨西哥。难得。
首都中心广场示威者的营地
阿拉迈达公园桥头的镰刀斧头
院落里的毛泽东壁画
迭戈,弗丽达和托洛斯基
弗丽达床头来自杭州的的领袖像
列宁时期的俄共中央,摄自托洛斯基故居
托洛斯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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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几年前的坎昆之旅相比,这次墨西哥城之行可以说是一次人文探宝。而墨西哥城确实是一座历史人文的宝库。在这里,印第安金字塔和西班牙风的教堂相得益彰。当看到大街上那些年轻人的笑脸,你不禁会猜想,他们印第安式的纯朴之中混入了多少来自西班牙的优雅?从那些无处不在的街头音乐家的演唱中,你可会隐约辨认出弗拉门科舞曲的韵律?当看到那些虔诚的墨西哥人步出天主教堂时平静祥和的面庞,你还会为天主教当初的入侵而忿忿不平吗?文明的冲突,不仅仅留下残垣断壁,它也会催生出新鲜的花果。墨西哥城便是其中之一。
月亮金字塔前
市中心的政府大楼
午餐时分
下班路上的白领
快乐的墨西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