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在下雨,一下雨,我就有要发神经的症状,就像传说中的满月时候的人狼。我觉得这跟我童年的生活环境有关,我的童年,有一部分是在阴雨连绵的成都渡过,有一部分是在阳光灿烂的攀枝花渡过。对于前者,由于当时年纪太小,我记忆模糊,但是雨水里世界的味道,一定已经驻扎在我的血液里了,所以当我开始在后一个城市生活的时候,每次下雨我都会欣喜若狂。那里的雨季稀有而短暂,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山势沿街而下,我们一路踩水去上学,塑料凉鞋“啪嗒啪嗒”踩在雨水的溪流中,水花四溅。
上大学在广州,一个同样多雨的城市,我经常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的校园里徘徊,黑暗中经过一栋栋亮着灯的小房子,听得见南方的植物在雨水里快乐而沉重地呼吸,我庆幸夜色和雨幕遮挡了自己毫无特色的面容,只有那时候我才可以是那朵撑着油纸伞的紫色丁香......
早上给同事写回信:我很好,在翻译几本书,这个工作时间灵活,我也很感兴趣,可是钱很少...老石很忙,不过他很喜欢他的工作,可是上下班路上的时间太长...后来我才想起那两个“可是”,不禁哑然失笑——我一直是这样,据说天秤座的人追求完美,是“完美”本来就不存在?还是我对它的定义过高以至于对于我来说它永远遥不可及?
去年这个时候的种种过往还历历在目。2011年十月,纽约下了一场大雪,我低迷的日子跟随雪花,翩然而至。不久前有一天,我在楼下晾衣服,不知道哪一个孩子又忘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老式洗衣机里搅出来的衣裤上沾满碎纸片,软塌塌的像一块块没洗干净的白斑。就是那一霎那,我的手指碰到碎纸片的那一霎那,我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脚前一盆新洗的衣物,也是沾满了这样软塌塌的碎纸片。女人面前站着两个委屈哭泣的孩子,惊恐疑惑的眼光望向他们歇斯底里的妈妈。
隔着半年时间,那种痛,已然钝化,当初的力量却丝毫不肯消减,反而添进各种更新更复杂的成分,它撞在我胸口,堵在我喉头,在我的身体里,像海绵一样膨胀。
我很高兴,现在是2012年,我告别了那个女人——虽然也许只是暂时的告别——我跨过了一道艰难的门槛。
夏天,家里来了德国客人,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他们面前为纽约和美国辩护,后来我急不可待地跟纽约的朋友说:我已经正式爱上纽约啦!
是的,想到几年后的离别,纽约,我现在就已经开始心痛。
一年前,对于新环境的兴奋和期待都已过去,剩下的是发愁找工作,是经济上的烦恼,是对于不稳定未来的恐惧,是各种不习惯,还有,无边无际的寂寞。
生活在别处。你要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而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人的本性会得到更大程度的暴露。哪一样更让人沮丧?是别处的生活并非你想象中的生活?还是你并非那个你自以为是的你?
在一次没来由的大发雷霆之后,老石对我说:我们都很担心你。那时我才幡然醒悟:家里的三个男人,原来自己一直是被他们宠坏了。
俱往矣,俱往矣。当你可以对着一堆这样的过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多好啊!
“我很好,在翻译几本书,这个工作时间灵活,我也很感兴趣,可是钱很少...”,我通常就是这么告诉别人我的现状的。这都是真话。不过我知道这句话的表象远比真实来得辉煌。不过我好像还无法说:我很好,还没找到工作,也不想找工作,不过很快乐。为什么不能呢?我也不知道。
每天早上,我一一打开几个常去的网页,有时候我觉得这些地方有点像我跟世界的交点,也许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我跟另一个世界的交点。这个世界有时候热闹有时候冷清,以前,我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其实现在仍然是,只不过现在,我更能够忍受冷清。这个区别很大。如果你亲身经历过,你会了解的。
豆腐庄的左邻右舍,有的从热闹走向冷清甚至完全荒芜,有的从来没有过人迹。我不知道豆腐庄还能维持多久,不过我也并不担心。聚散本是常事,孤独才是人生常态。也许有一天,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停地发神经了,但是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样呢?我既然不在乎别人看见我发神经,难道还会在乎别人看不见我发神经?
顺便通报一声:今天我生日。欢迎各位祝我生日快乐。
卡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