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儿(9)BY 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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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影一直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是没有个清晰的线路,当她跟薛明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突然了悟自己在找什么了。

这是2005年的冬天,廖影三十岁。

薛明算是廖影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廖影他们部门的头儿,市场部总监,比廖影大四岁,高高瘦瘦,端正的五官,算不上英俊帅气,但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属于廖影喜欢的类型。廖影知道他结了婚,妻子是本地人,在家全职照顾他们六岁的儿子。一开始大家也不过只是同事上下级,但一起工作久了,尤其是一同加过几次班,互相照应,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的,两下里都有了点异样的感觉,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只不过是一点好感而已,都知道对方各有家庭,不能任由情感旁逸斜出,彼此间适度的一点好感刚好让工作变得更愉悦。催化剂则是两人的一次共同去北京的出差。

单独一起出差,总会有工作任务完成后轻松聊天的一刻。而这次偏偏赶上了北京降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两人在上海都没太有机会见到雪,廖影虽生长在东北,但自从到了洛杉矶之后就再没看到过雪了。两人也没地方可去,就坐在酒店大堂里看雪聊天。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场鹅毛雪,白皑皑的雪覆盖着树桠,一派奇景美景。他们所住的北京饭店正对着长安街,这场大雪瞬间就把长安街变成了一个雪白的童话世界,坐在酒店的大堂,喝着暖暖的茶看着外面,两人的感觉都是难以形容的奇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画面。

酒店外是鹅毛般的雪花静静地飘落,耳朵里听着酒店大堂播放的优美音乐,这些元素催化出了心里一种被幸福和幸运笼罩的感觉。也许是两人下意识里都有了解对方的意向,话题自然就扯到了婚姻问题上。起初两个人还彼此试探性地赞美一下对方的幸福家庭,夸一夸对方的配偶,虽然根本都没见过。但是廖影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对他说:“嗳,你听没听过渡边淳一说过的一句话----婚姻是一种貌似幸福、装腔作势的形式?”她不怕自己这时说这种话煞风景,她知道他能听得懂。

他看着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感到惊奇和意外,廖影从他的眼神里,一下子就明白他读懂了自己,别的话根本不需要再说。

要相通的人,说不出理由,他们就是会相通,如同被基因决定了一样自然。只有相通的人,才会明白在四目对视的一刹那,彼此心中透亮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他那天只是这样回答她:“渡边淳一还说:选择自由的生活更重要,即使代价是最后需要孤独的死去,但是那没什么,因为所有的人在死亡的时候,都是孤独的。”

那天晚上他们聊到了夜里一点多,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廖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体会到了“雪在烧”的意味,以前听过这首歌,无论如何想不通雪怎么会烧,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在她的世界里,雪永远都是温暖的。

爱没有深刻的原因,只有深刻的结果。出差回来后,表面上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但是他和她的心里都不同了。

在廖影这边,并没有太多内心道义上的压力,她虽然有老公有孩子,但她的生活里完全没有她想要的情爱与理解,她对外维护美化着自己老公的形象,内心却是有些怨恨的,所以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她是敞开心扉接受的。而在薛明这边,情形就有些复杂,男人对于老婆孩子的责任感是天赋的义务,如果他对廖影仅仅是男人婚外的沾花惹草倒也罢了,但偏偏发生了恋爱,尊重占了第一位,这就成了大事,每向前走出一步,都会翻天覆地。

他显然是曾经试图熄灭掉火苗的,可是他不知道恋爱的一条颠扑不破的规律:禁忌产生伟大的爱。禁忌有多强大,爱就有多伟大,古往今来最被羡慕与歌颂的伟大爱情大都产生于禁忌,譬如最为著名的唐玄宗和杨贵妃,若是一开始杨玉环就是唐明皇的妃子,两人还真不见得有多爱,因为太容易了,太没有障碍了,是千古大忌成就了两人的千古之爱。越觉得不应该,感情就会发酵得更浓烈,越是刻意压制,不仅火苗不能熄灭,只会越发地烧成火焰,再没有扑灭的可能。

出差回来有一段时间他似乎是在有意回避着她,上班时把自己弄得很忙,连吃饭都匆忙解决似的,下了班赶紧就回家,廖影因为是真心爱他,看到他这样,不仅不埋怨,反而理解,所以从来也不去面对他,哪怕是仅仅为了体谅他,廖影也愿意压制自己,何况他和她并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也还彼此没有明确表白过什么,算不得数。

有时廖影觉得大概两人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有一天他不在而廖影刚好到他办公室送文件,她看到他的办公桌上一张纸写满了字,是他内心挣扎时的信手涂鸦,写的竟然是“2005年的第一场雪”,满纸都只是这一句。这世上唯有廖影明白这些字的分量。

他的心她都懂,反过来也是一样。

真正震撼心灵的爱情,不是介绍来的,不是追求来的,它只能是猝不及防的遭遇,是不可逆转的命运,它是“不思量,自难忘”。在这一刻,廖影是确信:人生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会改变,就会相伴终生。

4

廖影现在听艾瑞克说话,越发地受不了他的口音了。艾瑞克每周给她打一次电话,无非是询问女儿的近况,催促她们娘儿俩尽快回到美国。廖影也不过就是把暂时不能回去的理由一遍遍地重复。现在隔着这么远看,她发现她跟艾瑞克除了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之外,再无一点共同的生活内容,他们在不同的国家呆着,各自挣着各自的钱,各自支配着各自的钱,各自吃着各自的饭,各自有各自的朋友圈子,互不交集。

对于这么耗下去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廖影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电话里艾瑞克跟她说:“老这么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就分了吧。”廖影不仅不惊诧,反而心里解脱了似的,她这才看清自己的内心,原来是在等着艾瑞克开口提离婚。

她不能提,是因为她自己都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她花费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美丽,给一个根本不爱也根本不值得的男人生了孩子,换取了一张美国绿卡。现在艾瑞克先开口,她就处在了一个无奈被动的位置,接受起来要好得多。

她一口就答应了。“你看------怎么办理吧。”她这话的意思是提示他财产怎么分配,毕竟还有一个孩子他不能不管的吧。再说,离婚是他提的,他总该对她们娘儿俩有个交代。

他显然是酝酿成熟的,详细告诉了她怎么走法律程序,需要签署什么文件,需要做哪些公证,廖影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只要寄过来她就签字,她得先弄清在经济上他是怎么打发她们娘儿俩的。

“宝宝怎么办?”她不好直接问他钱的事。

“我把宝宝接回来,我来养。”艾瑞克说。

“这不可能,我不能离开宝宝。”廖影大概已经看出艾瑞克讨价还价的路数了。

“要么你们就回来好好过日子,我并不想离婚,其实是你没有一家人好好过下去的打算。”他的逻辑这次难得的清楚,看来是把前因后果都想透了才跟她摊牌。

他说的完全没错,廖影是理亏的,然而-----难道他就真打算一毛不拔吗?人人都知道,在美国妇女儿童是最先被保护的对象,一个男人离婚离掉母女,真让法院判起来,何止分走他一半的财产,虽然她并不想真跟他打官司。

“既然已经过不下去了,当然还是分了的好。但我们也没必要把事情搞复杂了吧?就是法院判起来,也会把孩子给妈妈的。”她并不提财产分配的话,但是既然提到法院了,他就该明白。

“那也不一定,法院也要看怎样才是对孩子最好的方式。美国人从来都坚信美国的孩子当然在美国生活是才唯一正确的做法。”

廖影知道他说的没错,在儿童和妇女的权益中,儿童的利益又是第一位的。真打起官司来,她总得先回到美国,这可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事,而眼下她根本就不可能放下所有跑回美国专心致志打官司。

“你这个当爸爸的,就真的一点也不打算管女儿了?”

“我怎么不管?是你带着孩子不回来,我怎么说你都不回来,你要真为女儿想,早该带她回来,你要回来咱就不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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