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2)- 白狐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这样过了一百年,我又见到了他。他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公子,父亲早逝,母亲新丧。华光寺的方丈怜惜他生世坎坷,才华出众,让他借住在佛院的客房。他的容貌已经大异,但那双清澈的带着一丝寂寥的眼睛,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日日从我面前经过,我夜夜在他窗下绽开。他总是很忙,他有读不完的圣贤诗书,写不完的经义时务。不管我多么的芳华正茂,暗香宜人,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从来没有转过来看我一眼。他早忘了前世我们的渊源。

他近在咫尺。我静静地看着他在窗前读书写字,当风儿吹过,我的花枝摇曳,他的面颊似乎触手可及。我聆听他的文章琴声,佛院的晨昏钟鼓,早读晚诵,几乎弱不可闻。时间好象已经凝固,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位书生和一株梅树。那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的每个花瓣里都开满了幸福。

一个下雪的晚上,来了位身着白衣的美丽女子。她声如银铃,轻磕门扉。他打开门来,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的惊喜倾慕,我知道他已经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她是后山修炼了千年的白狐,妖媚迷人,世间能有几个男子逃脱她的纤掌。单纯如他,又岂能看清她那花容玉貌后隐藏的心思。我知道她并不爱他,他只是助她炼就仙丹的无数男人中的一个。

他关上了门,生怕寒夜的风吹坏了那个娇媚的女人。隔着窗棂,我能听到他开大火炉,煮雪成茶,款待他的客人。雪夜中我轻叹辗转,我的叹息被风声掩盖。

一个满月的晚上,天气难得的暖和。他推开窗户,陪着她看窗前明月。她注意到我,巧笑道,“这株梅树开得很是灿烂,香气宜人。”这次他终于向我转过目光,“是啊,这么久了,我还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株梅树。”他突然讨好地对怀里的美人说,“你那么美丽,便是世上的百花和你比也毫无颜色。难怪我注意不到这株梅树。”

美人浅笑了一声。她伸出手来,信手摘下一小枝梅花,别上发髻。我心如刀绞,我的花瓣岂能为这个狐媚女子绽开?美人头上的梅花突然全部凋零,只剩下一段枯枝。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唯恐心上人不快,他拔出了那段枯枝,扔出窗外。他陪笑道,“这枝花已经开败了,让我给你找枝最美最艳的。”

他小心地挑选着,折了一枝更美的梅花,替她别上云髻。我不愿意看见那双清澈寂寥的眼睛里有一丝难过不安。这次花瓣没有凋谢,反而从粉红变成艳红,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流血。我听到他们的欢笑声,我知道我又失去了他,其实我从来就不曾拥有。

每个腊冬我依旧静静地开放,又静静地凋落。日复一日听佛院的晨昏钟鼓,早读晚诵。现在我认真地听着每一段经文,试图理解佛的智慧。我想白狐千年能修炼成仙;我虽草木,生性愚钝,但我愿意花上一万年。只盼有一天我能化作人形,走到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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