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根紧握手机在银行门口的路边站了很久。等到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浑身已经被冻得麻木。这个鬼地方,二月底依然是严冬,北风真是刺骨的凛冽,到处都是肮脏的积雪,树干光秃秃,市中心密集林立的大楼像一座座巨大的墓碑耸入云天.老天也总是阴沉沉的,压抑得人想发疯。不像他在南方的家乡,二月底已经是早春的天气,桃花,山茶花开得满山都是。花红柳绿的初春,连雨天都让人神清气爽的。
我一定要回家去,谁也阻挡不了我!他对着从心底涌现的巨大黑洞,无声地呐喊着。那无底的黑洞像怪兽张开的大口,要把他吞没。
“我死不了的!钱而已,他妈的,冷血动物!混蛋!你们以为用钱就能压死我吗?绝不!绝不!”他扬起头,对着冷空中看不见的敌人怒目相向,在心中狠狠地叫道。同时迈起沉重的双腿走向他的破旧车子。
走近实验室的门口时,他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这两天为了办理护照的事老在外面晃悠,基本上没干什么事,这在他来说是极少有的,基本上在过去的两年中,他总是经常超时工作,有时实验结果不出来,深夜不归都是常事。但现在这个新老板Adnan不会知道这些,刚上任就只看见他不幸的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下个月他就得滚蛋,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只希望这个印度人能发发慈悲,写封有说服力的信让他从国内再入境时不被阻拦,就谢天谢地了。
他机械地打开在学校的邮箱,没有任何新信件。好吧,现在大家都当我不存在了。他悲哀地想,同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把鼠标点向雅虎上的私人信箱。自从上次耽误父亲病逝的信件之后,他每天都去查私人信箱好几次,而且每次去查信时,总是油然产生莫名的恐惧感。
现在这种恐惧感又强烈地袭向他,就在等待页面更新的那几秒钟,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眼睛时,果然在屏幕上又看到一条触目惊心的新信息:
“哥,妈昨天住院了。”
他惊悸地点进去,这次的邮件不是空白,而是有好些字句:
“哥,妈昨天下午突然晕倒。我和三表哥把她送进了县医院。妈昨晚已经醒过来,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医生今天早上给她做了全身检查。请速回信。妹:小燕。”
他颤抖着拿出电话来拨给小燕。自从父亲的事之后,他也把妹妹的电话号码存到手机中了。电话想了很多声之后,传出无人接听的录音,他才想起,现在在国内是深夜时分,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心神不宁地熬到下午四点钟,他又试着再打电话,这次终于有人接听了。
“小燕,妈现在怎么样了?”
“妈精神好些了。昨天下午大出血,吓死人了。”小燕的声音颤抖着。
“妈现在在哪里?能让我跟她说句话吗?”佑根心想:我要亲口对她说,妈,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妈现在移到病房了,还在打吊针,还在睡觉呢。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小燕急切地问。
“哥的护照快过期了,要先办延期。护照办好就马上回去。妈为什么晕倒?医生说是什么问题了吗?”
“妈突然大出血。昨天到医院后紧急止血了。医生说照出胃有肿瘤,是肿瘤破裂引起大出血。”
“肿瘤?难道是癌症?”他 心胆俱裂地问.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化验结果。但是医生说,应该要尽快开刀。”
“那就开刀啊!这事不能拖。我们县医院能开刀吗?医生够水平吗?”他觉得自己是溺水了,几乎不能呼吸,只用残存的理智机械地说道。
“这里也能开刀的。”小燕迟疑了一下,才说:“去省城肯定更安全,但是要贵很多。医生说,在这里开刀也要十万。哥,怎么办?”
“再怎么样都要开刀啊!小燕,你能不能让表哥他们想想办法,先让妈妈做手术,钱以后哥一定尽快还给他们。”
“好,我今天就找他们商量。哥,你尽快回来啊,我自己一个人很害怕。”小燕语带哭声说。
“哥一定尽快回去,等妈醒来,你告诉她:一定要等我回家。还有,我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不要关机。”
挂了电话,佑根虚脱地摊在了地上。表哥,是的,他有三个表哥,是二姑和大姨的儿子们。小时候他们感情不错,经常在一起玩。但是自从他上了大学,而他们都考不上之后,便很少相见了,尤其自己后来又出国了这么多年,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模糊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样子,连他们的本名都记不真切了,只记得他们叫阿祥,阿辉,阿才。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想象不出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生活的,过得好不好。
但是,这些被他完全疏远忘却的亲人们,现在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只能指望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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