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师傅， 这样的徒弟 ( 1 )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我一位哥们的亲身经历的。

中国对越自卫打击战之后，决定裁军百万. 高中毕业， 刚在部队混了两年，我那哥们就复员回到北京, 进入一家大型的国营工厂当工人。别小看工人。 那个时候，中国的改革开放刚刚开始。 但是绝大多数的单位仍是国营的。 绝大多数人们的思想仍然是正统的。“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口号不但依然震天响， 而且是普遍深入人心。能进工厂当工人的，都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当工人当然先从学徒工做起。 我哥们的师傅姓莫, 叫大成（化名），手底下新招了七八个小徒弟。一水儿的北京子弟， 基本上都是返城知青， 复员军人和应届高中毕业生， 十七八到二十一二的小伙子。这个大型国营厂是生产机械设备的。 工厂里讲究的是”紧车工， 慢钳工，溜溜达达是电工.” 可是你要是没有手艺， 永远是个学徒工。 莫师傅是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师傅，手艺极好。 让他带徒弟， 是厂领导对他的信任。第一天， 莫师傅的开场白就展现了一个老工人的坦荡胸怀:“ 热烈欢迎， 热烈欢迎！我当年当学徒的时候，头三年， 啥也没学到， 就是给师傅家做家务，扫地，带孩子，倒垃圾， 甚至给师娘打洗脚水。你们呀，在新社会， 幸福多了，用不着给师娘打洗脚水什么的。 咱新社会不兴那个。 但是， 头三年， 别想着学什么， 先把杂活儿干好了。”徒弟们听了这番话打心眼儿里不乐意。 没哲， 师傅发话了， 干吧。 从此， 车间里多了一帮小杂役。

哪的人们都欺生。北京人也不例外。工厂里的工人更是不折不扣的京油子。那时候工厂里还是大锅饭， 国营单位的人们一个个赖得很。天上掉下来一帮小杂役， 可劲儿地使唤吧。使唤就使唤吧， 您嘴别那么损行不行？不介， 北京人就爱耍嘴皮子。 小徒弟们除了被盘剥奴役外，又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家取笑， 挖苦和出气的对象。可苦了这帮刚刚步入社会的小青年。刚进厂时， 大家彼此不熟悉。时间长了，难兄难弟们结成了哥们儿, 抱成了团儿。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小徒弟们开始恨他们的师傅。他们要反击！这帮小徒弟们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学校里的鬼点子加上部队，插队中的经验开始酿造一坛子坏水。计划制定好了，便伺机实施.这天一上班，莫师傅交待了，“今儿都给我麻溜点儿，下午厂领导来看望你们这些新鲜血液……”将军一个屁， 三军累断气。小徒弟们整个一上午就象上了发条一样，大搞卫生。把个车间收拾得奂然一新。莫师傅喜欢喝茶。 特别是午饭后一定让徒弟们给砌上一壶， 慢慢儿地品，养养神， 必竞也是上了几分年纪的人了。午饭后，莫师傅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 看着井井有条的车间， 精神逐渐松弛下来。 他进入了梦乡...

他的倒霉徒弟们在茶里放的安定足足地帮了他一把。师傅睡得香香地，徙儿们可撒开了欢儿。 把原先规整的车间又弄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四仰八叉地不是坐在地上打盹儿就是抽烟聊天儿。 真是反了这帮子猢狲！ 领导们来了， 见此情形不禁眉头紧锁。 “你们师傅呢？” “师傅他老人家歇晌呢！”左摇右晃， 好不容易才把莫师傅从周公的怀抱中拽回到现实中来。国营大厂吗， 劳动纪律还是挺严格的. 虽没有劈头盖脸的指则， 但是领导们紧的蹙眉头与冒火的双眼说明了一切。莫师傅的冷汗从头顶炸到脚底板！到底是老师傅， 一下子醒过神来， 连连做自我批评。冷眼环顾四周， 徒弟们那诡诈得意的神情在人头中游魂般地飘荡。

领导们是经过事面的, 不动声色。关切地询问，“小伙子们，进厂几个月有什么心得呀？技术学得怎么样呀？”
“向毛主席保证，厂长 。 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每天多睡点儿也没啥。 做为社会主义新青年， 即使师傅他天天如此。我们毫无怨言。”
“不过多睡会儿没关系，只可惜没空教我们技术。这不，进厂这几个月了，我们连车床还没摸过呢。”“是，每天除了扫地就没事儿干。”
“厂长，四人帮粉碎了，全国都在拨乱反正。我们特想快点掌握过硬本领， 帮咱国家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
小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 恨不得领导赶紧把这师傅给换了。莫师傅全明白了。 他一边陪着笑脸， 一边点头哈腰地做着检讨。 可心里咬着后槽牙发开了毒誓：“小兔崽子们，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无产阶级革命小将虽然经历了文革的洗礼，但还是嫩了些。明睁眼露地轧针告黑状。领导们是等闲之辈吗？从文革中摸爬滚打过来， 一个个都是内斗的高手。这点把戏一眼就看穿了。区区小技就能把师傅搬倒？ 师傅仍然是师傅！

师傅的检查交上去了， 徒弟们的厄运也就降下来了。自然不能象在万恶的旧社会。 在社会主义的新社会， 在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下， 绝不能对自已的阶级兄弟使用黄世仁的手法。 但是， 损招儿还是用之不尽的。起码一天天的让你闲不住。 有事儿没事儿总得让你动着。 做乱犯上的徒儿们罪有应得, 一天天累得腰都快折了。 一个月下来，个个是嘴起泡， 尿黄尿， 上床总是睡不够的觉！口号可以喊得震天响， 什么发扬一不怕苦， 二不怕死的精神呀； 什么向铁人学习，向四化进军呀。 可是一个学徒工，一个月下就拿十八块人民币。改革的春风还没刮进厂里，根本就没有奖金那么一说。 多一分都没有！觉悟再高， 搁谁心里也不平衡呀。何况这帮小造爷们本来就没那么高的觉悟。小伙子们意视到， 不能这样下去。 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打击报复， “工人阶级”还得反抗一回！于是他们又开始酝酿更恶毒的计划…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