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囫囵把BBC的《西洋艺术史》看完了,老实话片子拍得非常乏味 ,跟我同时学习的央视《昆曲六百年》相比,文辞,镜头,穿插解说都要枯燥许多,但它毕竟全面系统,教科书似地讲授了一遍西方美术通史,于我这样的门外爱好者,始终有益。
Salon of the Rejects,这个名字令我印象深刻。这是屡屡碰壁的印象派第一次在巴黎举办画展的名称。因为摄影技术的发明和普及,绘画的写实记录作用势必受到强烈的冲击,它必然地走向印象派,感受派,甚至幻想派……从刻画景物上升到启发心灵,绘画与文字的界限因此变得模糊而共融。
梵高后期佳作《阿尔的房间》,据他本人向好友高更所说,是想传递一种宁静,平和,“视觉和思维都得以歇息”的内心感受。但评论家却笑着宣告这一目的的失败,“这样浓烈的色彩,倾斜的地板,粗粝的线条,毫无宁和之感”。可我却清楚地记得,当初看着这幅画的时候,那种晕眩感和随之而来的睡意朦胧。所以到了后印象主义时代,画家和观众之间感触的传递竟来得这样的微妙从容,可以超越理论,专业和一切教条的界限。象高高的舞台上,魔术师的手突然朝隐藏在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中的你头上轻轻一指,单就从那个虚无的点上,飞起了一只白鸽。这就是艺术的通感,可遇而不可求。
梵高有点象张爱玲,他人本身的传奇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作品的影响力。那些呕心沥血,以生命作画,心有猛虎而永不妥协的姿态和他的遗作一样鼓舞着整个人类艺术的前进。纪录片说他因为忧郁症发作,失手刺伤了他唯一的知音高更,隔天就悔恨交加割下了自己的耳朵。而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是川美一位画家告诉我:梵高因为爱上了乡下的妓女,向她求婚遭到拒绝,便失控割了耳朵表明心志。我更喜欢这后一个版本中的梵高,他对世界的热爱与反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承受的痛苦,你极力想给他们自由,而他们永远不懂。星夜如满天绚丽的花开,空荡荡的大厅挂着你的肖像,Vincent,我明白你承受过多大的痛苦……”
关于后印象主义的代表,片中列举的四大人物中没有包含亨利.卢梭。而我偏偏想提起他的代表作《嘉年华会之夜》。这幅画与我最初是相遇在一叠过期的挂历上,家里再次利用那些印刷优良的纸张来糊窗户,包书什么的。那时候我还是低年级的小学生,但画面上清幽的月光,静谧的树林,相依偎的沉默的归人,还有潜伏在夜色中的危险和忧伤……在我每一次凝视它的时候,四面八方而来包裹住了我。画家一言不发,孩子同样无法表达,可对于存在这个星球上的孤独感,寻觅感,绘画成了沟通的桥梁,它童叟无欺,让古今相握。
因为专业基础的缺失,我个人对文艺复兴时期古典主义风格的绘画理解和接受都非常有限,对跨出了学院门槛的浪漫主义印象派却情有独钟,尤以毕沙罗,希思黎,和莫奈的乡村风景为甚。“那一刹那的回忆,”我为这句话深深着迷,那一刹那,并非完全的真实,它融合了你当时的心跳,呼吸,当时的阳光混合着时光,它是有编织的成分,而这点编织方才是你最真实的感觉。印象派的概念如果输入到文字写作中,便是诗歌,是蒙太奇,是意识流。世界上有太多不能言传的微茫的感觉 ,所以我们需要这些边界模糊的表现手段。
对印象派风景的热爱,某一程度上也促成了我对旅行的狂爱。很想顺着他们的目光,跋山涉水到那风景的面前,这样我才能和他们有共同的话题,有各自的见解。看下面这幅毕沙罗的风景,描绘了法国某处乡村的下午,没记错的话,它现在被挂在纽约古根汗(Guggenheim)博物馆里。闲逛到它面前,坐下来看了好半天。只需要静下心来几分钟,耳畔就安静了,你能感觉山村暖阳洒在身上,微风中传来葡萄和柑橘之香,隐隐约约一两声儿童的嬉闹,妇人的欢笑,或者农舍楼上风吹着窗棂嘎吱嘎啦的声响……甚至你能感到山间步行到此双腿的疲惫,喉舌的干渴,你有走过去和她们打招呼的欲望,有留下来找地方睡个午觉的想法……你觉得毕沙罗仅仅是展示了一幅油画吗?他侃侃而谈,描绘着一段故事,一种生活。正是这样的诱惑使我一次一次倾囊而出踏上旅途,我带回来的许多许多“那一刹那的回忆”,成为了今生最宝贵的财富。
你要么会弹琴,要么会唱歌,或者画画,或者写作……这世界巨大的美丽让我等心动,渺茫,匍匐在她的脚下,我们需要一种自己的方式,来向她诉尽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