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只是,这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老太太是爸妈大学里的同学,与爸妈不同的是,她不是高中毕业直接考进大学的,而是在社会上已经工作过几年后才来上学的。在五十年代,那些年资相对较高,带工资上学的学生,有一种专门的名称叫作调干生。爸妈的那位调干生同学,上学前一直在海关供职。 从前在上海,海关,和银行铁路邮政并列, 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没人知道为什么她放着金饭碗不要,偏偏要考到大学里来做学生吃苦头,小海关这个名字, 于是就这样传开去了。
小海关这个人,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只是听到爸妈提起,知道她毕业以后分配去了青岛,她嫁的先生,在青岛的远洋轮上做船长。反而是小海关的弟弟,倒是来过我们家好几次。 还是以前住在淮海路老房子的时候,每次来,小海关阿弟总是从后弄堂的小门进来,带一些世面上稀罕的吃食,然后站在灶披间门口,没讲上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那个弟弟面孔黑黑的,说起话来总是直来直去喉咙很响,讲到姐姐姐夫,他会说:"我姐嫁我姐夫是没有办法啊,她本来有要好的男朋友的。我爷一下子打成右派了,我娘吓死了, 我们兄弟俩还很小那时,家里火仓都要开不出了。"
以前经历过文革的人,跟现在的人是不同的。那时的人讲话,特别是出身不好的人开口,都是小心谨慎唯恐出错的。小海关弟弟说起话来,总让人听得心别别跳,再加上礼也送得有些突兀,爸妈常常会面面相觑也常觉得无功受禄。
有一次小海关的弟弟又送来又大又新鲜的带鱼,也是急匆匆地放下就走。听到大家啧啧称奇,插队落户回沪不久,正好赋闲在家的小叔叔忙开了。他从不久前刚刚退还的,寥寥可数的抄家物资里,找出银筷银勺,一边把银筷插在带鱼里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瞎三话四:"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綠无故的爰,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既然小叔叔煞有介事地讲银器可以测毒,我们当然也就真地听他的,隔了一夜才敢去吃那碗红烧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