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好吗?

文学是一条寻找回家的路……
打印 被阅读次数

天堂好吗?

­——追念Fred

 

婴 子

 

刚从国内回来,就在电脑上看到好友心笛的留言,告诉我她先生前一天下午去世了。短短几字,我看到了她的伤痛,心也颤动起来,有些酸楚,随即送上倾怀,笔触简短。我在美国,她在澳洲,大陆板块扶摇两头,路好远,心却突然间拉很近,想拥抱。我遥望那方,默默为她先生祈福,仿佛看到绿绿的草地,五彩的鲜花,年迈的他将身躯留在地上,魂已回归天堂。

天堂好吗?Fred。 我知道他在那里,不再痛苦了。我也知道,他已走向安详,剩下的痛,留给了心笛,要她承担,让她善解。我也知道那深深的怀念,最终都将变成美好。中国人讲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无论夫妻缘来多久,这场缘终究是最最难得的一场。Fred坚信心笛是上帝赐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他的天主怎么可能乱点 鸳鸯谱呢?天上人间,其实不远。

那天很美,心笛告诉我,她先生的棺木上摆着鲜花和警帽。棺木抬出时,六位警官为他举手致礼。Fred,一位澳洲的退役老警官,安详地走完了他的人生,最后携手与他共度晚年的是一位可爱、可亲的中国妻子,还有他们美丽的中澳混血女儿。

其 实我和心笛一家从未会过面,我们是笔友,也是歌曲创作上的老搭档,很投缘。她在天主教堂里做过琴师,我在天主教堂外聆听过教诲,我俩都是地道的中国人,对 教堂却都有一种奇妙的亲近感,人间的缘分就这么在梵音圣乐里有了结果。她的音乐充满了爱,我的歌词充满了情,联手时,总有一种珠联璧合的感应。如何能将人 间的情与爱推上境界,呈现出大爱呢?音乐让我们两个平凡的女人有了生活的后花园,网络将世界变小,将我们的距离拉近,我们分享着半杯茶香的浓郁。我和她都 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我们常谈孩子,谈家庭,谈人生。如今Fred走了,我好想多陪陪心笛。

Fred 的葬礼我无法去,我在家为他祈福。心笛传来葬礼上的照片,我看到了他。那是年轻的他,浓眉下深深的眼睛,高高挺起的鼻梁让他的目光出神入化。他穿着警服、 打着领带、戴着警帽,脸庞如雕塑般棱角分明,充满了正直和力量。我凝望着他,一下被他感染,不自觉地向他问好:“Hi!Fred!”没有距离感。他的青春 在鲜花丛中永恒了。我知道Fred正为自己的年轻时代而自豪,他一生为警,无怨无悔,聚正气于一身。

Fred的离去让心笛好心疼。我懂她,对挚亲挚爱的难以释怀。我细读着心笛为他写下的悼文:

 

Losing a loved one is one of the saddest things that we can go through. Even though I knew that one day I had to face this difficult situation, I thought I would be strong enough to take it, but now I know I was wrong. All of a sudden we were separated and put into two different worlds. The thought of not seeing him again on this earth deeply hurts me. Although I feel my husband is here with me, I just want to see him alive again in this world one more time……

 

我噙着泪,唯有在这样的语境里才能完全品味出她的心,慢慢地读,细细地看,一遍又一遍:

 

失去自己所爱的人是人世间最令人伤心 的事情。虽然我知道有一天我不得不面对这艰难的一刻,我以为我会有足够的坚强去面对即将发生的时刻,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骤然间我们被分隔在两个不同 的世界,在世上我再也见不着他,这个残酷的事实深深地刺伤着我。我只想在这个世上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他,哪怕一次……

 

我知道心笛和Fred的结合多少与众不同。追悼会上,她与大家分享了她与Fred共同的日子:

 

我的丈夫Fred是一个非常忠诚、真实的人。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上他。尽管那会儿我英语说得不流利,他的听力有问题,但是我们仍然在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我记得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Fred 是个很风趣的人,他的幽默经常引得我哈哈大笑。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我们仍能彼此理解、互相照顾,建立起非常坚固的感情。Fred是个 从不会甜言蜜语的人,但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那里。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安全和被保护着。他是我最可信赖和依靠的人。

 

心笛出生在艺术世家,与生俱来的艺术细胞让她活在音乐里,她会唱歌,会弹钢琴。她曾当过兵,上过舞台,还和姐姐一同演唱过《卡秋莎》。记得她曾经跟我说过,Fred 唱歌时老走调,让她忍不住笑,后来Fred干脆不唱了。这事让心笛特别后悔,她说真不该笑话Fred。怎么能用专业演唱的水准来要求他呢?其实,熟悉国外 生活后我们就知道,大部分西方人都比中国人会唱,他们是在教堂里成长,在圣歌中熏染起来的,唱歌能差到哪儿去呢?记得我的另外一位歌唱家朋友也提到过,她 在德国演出的时候,当观众们拿起手中的中文歌谱,每个人都能迅速找到自己的声部,随即就跟着合唱起来。

心笛是在Fred 的带动下走进教堂的。有一度她还每天怀抱圣母玫瑰经呢。不同的文化背景,没有让心笛和Fred产生距离,而是把他们的心拓宽了。Fred对中国文化也充满 了好奇和崇敬,这种情愫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心笛的文化底蕴,是她将中国文化带给了Fred,这个地地道道的澳洲人。Fred从妻子的身上感受到中国女性的温 情、智慧与内敛。受传统中国文化影响的心笛,也影响了Fred。东方文化带给西方人的多是神秘与传奇,很难让他们一下明白。中国功夫,中国气功,传统中医 等等,等等,惊叹、好奇、疑问,有多少人眼看不到的奥妙。这些,别说是蓝眼睛的西方人,就是现今的中国人又有多少人敢去认识、敢去承认?谁蒙住了人的眼? 我常想,如果我是心笛,我会把中国传奇说得让Fred的眼睛放大一倍,让他耳朵立马修成“天耳通”。玩笑的事情,心笛不像我那么顽劣,她是大姐姐,温存又 谦和,所以才博得Fred的钟爱。记得一次心笛的生日,Fred为她买了一架用于音乐制作的电子钢琴,还为她写下了一张温馨的生日卡,发自内心地感激妻子 为他为家的付出。怎么说Fred不会甜言蜜语呢?也许这些话对西方人来讲很容易,但对中国人来讲那就是捧了一碗蜜?我回信 说:SOSOSOSO……Sweet!

珊珊,他们的宝贝女儿,美丽的中澳混血儿,那是Fred 六十岁时得来的宝贝。为了迎接女儿的到来,Fred特意选址盖了新房。青山、绿水、人家,他带着三口之家度过了一段欢快的时光,常常和妻子说说笑笑,和女 儿疯抢巧克力……心笛还常常在网上跟我发来“紧急战况”:不好了,Fred的腰扭伤了。他帮朋友照看房子,看到杂草丛生又帮割草……还以为自己年轻呢!这 时候我会帮她出招:按摩按摩,不行去扎扎针灸。

Fred 是家里的那个又懒又乖的“老猫”,退休后总是窝在家里不愿意活动。他一直不允许心笛开车,宁可当她的专职司机。常年当警官的他看到太多社会的负面,他只想 让自己的小家安稳了再安稳。我知道Fred因为公务很早就出现了听力障碍。心笛告诉我,有一次Fred听到女儿在呜哩哇啦说话,他突然问起:“珊珊和你讲 中文吗?”心笛告诉他,孩子早不讲了,能听懂,就是不愿意说。Fred一听,大喊起来: “为什么不让她学汉语?!” 为这事,他非常生气。他多希望女儿能保持住妈妈的语言文化。他关心女儿,想着女儿的未来。

Fred是个好父亲。他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他的前妻病逝后还留下了一个女儿,对女儿们,他都关爱有加,一视同仁。在悼文上,心笛这样描述:

 

对他的两个女儿Alicia和Shannen,他是个非常负责任的父亲。尽管他从不对他们流露出过多的感情,但他是在用全身心去爱她们。他使她们成为有爱心、善良和真实的人。

 

Fred 相伴心笛非常满足。Fred尊重不同文化,尤其对中国人会格外地友好,因为他身边有个好妻子,她是中国人。Fred最后的日子里,心笛一直陪伴着他,安慰 着他。说来很苦,在医院,放疗、止痛,药物时时侵袭着他的身体,他顽强坚持着。病榻下很漫长。我知道那段时间Fred一定在回忆美好,身边的人让他舍不 得,放不下。他常说:“在人间多承受一些,到天堂就会好过。”

那段时候女儿也因为父亲而常常缺课。珊珊在一所女子高中读书,马上快要进入高考,该迈向大学了。她所在的学校,她的老师、校长还有同学们,无一不在关爱着她。她深爱自己的老爸爸,女儿面前的爸爸又老又顽皮。记得心笛对我说,Fred每天要喝一瓶红葡萄酒,还老试图给珊珊的小鸟喂酒,但都没成功。有一天,突然小鸟嘴巴上的毛变红了,珊珊一看,急得快哭了,喊着叫着要给兽医打电话。心笛告诉我, Fred葬礼那天,珊珊学校的老师、校长都来参加,大家送来了鲜花。

Fred是一个好警官,是个好男人。悼文中心笛这样叙述:

 

他与警察团体有着非常牢固的友谊。在他的警察生涯中,他因为枪震造成耳鸣和听力减退。我很为我的丈夫能服务于他所挚爱的国家感到骄傲。Fred总是告诉我,他多么思念他与他的警察同僚们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由于听力不好,使Fred 的生活变得非常艰难,对正常人来说与人交流是最简单的事情,但对他来说是却是如此困难。他常说,当我死去,我就能再次听到鸟叫,雨滴,风声,哗哗的流水, 我能听到我所喜爱的音乐,我能听到人们开的玩笑和他们的笑声。现在我们播放着你所喜爱的音乐,我相信你终于能听到了。

 

对神的向往支撑着Fred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为他感到欣慰。是信仰让他善良,让他真爱满怀。在大爱中,他更懂得尊重不同民族的信仰。他的中国妻子心笛,血脉中浸润着华夏民族特有的淳朴、善良与真诚,她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承传着古道清风,让Fred处处体味着中华文化及其传统美德。

我常听心笛讲到她家的“老猫”Fred。 有时我会问老猫,她说老猫早睡了,那样我就安心和她聊天了。因为北美和澳洲的时间差,我晚上的时候她那边是白天,常常,我们俩在网上正聊在兴头,忽见她匆 匆几笔离去,告诉我Fred醒了。我好像一眼就看到她温存的背影,怎么小步快颠地跑向那间卧房。老猫爱睡懒觉,老猫一睁眼就要看到家里有人。老猫喜欢抚 摩,喜欢有人依偎。老猫最可爱的时候还是当心笛的“老教授”,每当心笛做好中英文翻译的时候总来找老猫指点,那时候他最美,戴着老花镜,温文尔雅。

 

Fred是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就在他病得很厉害的时候他也一直坚持来教堂参加弥撒,由于他不能听到神父主持的弥撒,在整个弥撒过程中他就不断地祈祷。此刻,我相信Fred与我们在一起,他可以在感恩和快乐中听到教堂的歌声。

 

葬礼上心笛这样说。

心笛,她并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教堂或寺院,她一直伴着丈夫在Fred 的老教堂。她在那里做过义工,当过琴师。神在她心中的至高无上穿越苍穹,而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又足以让她用一生去寻根。她找到了传统文化里的尊师重道,找到 了传统文化里的“儒释道”精神。中国文化是神传文化,更是修行文化,她在心笛的身上透出了光。Fred看得最清楚。

有一次,心笛在自家的门口出了车祸。她叫来警察,详细地说明了情况。Fred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他告诉执行警察:“我妻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的信仰不容许她说谎。”交通事故很快得到了圆满解决。

如今Fred走了,心笛的心空了。Fred是家中的一盏灯,灭了,无法再点燃了。圣经上说,丈夫是头,妻子是身,丈夫要关爱自己的身体,妻子要听从头的指挥。灯灭的那一刻,家很暗,她的心很痛。悼文的最后,心笛说:

 

对你的突然离去我没有精神准备,我想我永不会为你的离去做好准备。在你去世的前一天,我仍以为我能把你接回家来照顾,我宁可永远照顾你而不是向你说永别。但我知道,你我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我将在天堂与你相见。别了。

 

看到这里,我的双眼噙满 了泪水。人为什么活着?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我和她探讨过很多。很欣慰,我们有盼望的归处,我们深信那里是永远的家。人生在世,有人选择活出精彩,有 人选择活出快乐,而我和心笛都惟愿选择安详。我们不想出人头地,不想荣华富贵,只想做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勇于忍耐、勇于承担的人。这样的人 生谁能说不是一种信仰,谁能说不是一种修行?而这样的活,谁能说天神不来呵护?

Fred,天堂好吗?我在这里,你一定听到了。我和心笛会在人间纪念你、爱你。

Jeunesse 发表评论于
touching
冰花文轩 发表评论于
很感人!
helloworld1000 发表评论于
very touching...
晓青 发表评论于
感动!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