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真是岂有此理,五月下旬,冷雨嗖嗖,气温居然只有十一二度,家里还开暖气。我觉得再这样下去,离六月飞雪只有一步之遥了。
今天周六,六月一号,突然阳光明媚。
一阳光明媚,街上就像变戏法似的冒出了无数人,姹紫嫣红的乌合之众,黑压压望不到头。
牵着托小猫的手送她去音乐学校,为下星期二的演出排练。送进去以后,我们立刻跑到广场上的露天咖啡座,要了两杯啤酒,聊天。广场上也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广场周围有婚礼车队绕圈,喇叭按得震天响,新婚夫妇从车窗探出半身,志得意满地向路人招手。
此情此景,又有酒,怎么能不胡言乱语?于是我说:“假如现在我还未婚,面前摆着三个现成男人,一个很帅,一个很聪明,一个很富,三人爱我的程度相等,那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老鼐说:“那还用说,你肯定选那个很帅的。”
我说:“风险太大。万一这人很帅但是很蠢呢?”
老鼐说:“那还是选平均值吧,不要太穷、不要太笨也不要太难看。比如我这样的就可以。”
我说:“咦,怎么突然这么谦虚?富就算了,另外那两项,你还是很出类拔萃的嘛。”
老鼐说:“咦,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天气一好,连胡扯都扯得比较举案齐眉。
喝完后老鼐说:“再来一杯?”我说不喝了,喝这么多一点醉意都没有,白白喝得一肚子咣当当水响。
然后老鼐去接女儿,我去商店给她买演出要求的裤子。学校给的信息说明里四次提到这条裤子,每次都用了不同的词,分别是bermuda,caleçon,short,fuseau。这样一来,我就完全搞不懂了:到底要多长?紧身还是宽松?老鼐也说从没见过这样模糊而且语焉不详的说明。我在店里看来看去,只看到一条七分长的legging颜色符合要求,可是legging既不是bermuda,也不是caleçon,short或者fuseau啊。我决定去另一家店看看。
出得门来,在一片姹紫嫣红的乌合之众中看见了女儿和丈夫。托小猫扑过来自吹自擂:“妈妈,我刚才唱得很好。”
想到今天如果在中国,是儿童节呢。于是给女儿买个冰淇淋,我们俩假公济私,每人也吃一个。吃着吃着我就想起晚饭问题来了,说:“老鼐,今天晚上你做饭吧。”
“老鼐做饭”,意思就是去餐馆。
老鼐说:“天气这么好,如果明天也这么好,不如去湖边野餐吧。”
我们征求托小猫的意见:“今天去‘斜视的猪’吃饭还是明天去野餐?”
托小猫毫不犹豫地说:“明天去野餐。”
大家又兵分两路,爸爸去熟肉店买野餐用的腌肉、香肠、火腿。妈妈带托小猫去另一家衣服店找裤子。
裤子没看到合适的,托小猫却看到一串花里胡哨的塑料珠子项链,流连忘返,说:“妈妈,我们可以买这个吗?这个很漂亮。”
我想了想,说:“好吧。”
托小猫大喜过望,跟着我飞奔去付款。出来后立刻把那废物戴在脖子上,搔首弄姿。 我说:“你是不是本来以为妈妈不会答应买?” 她说:“是的!我没想到你会答应。”
女儿啊,铁母鸡妈妈也有心软的时候,因为今天是儿童节。
两人又去刚才的店里买那条七分长legging,不管它符不符合那四不像的标准,既然找不到更好的,那也只得是它了。试穿时,托小猫一边照镜子一边不停抚摸那串毫无用处的、花里胡哨的、质量低劣的项链。酒囊饭袋的妈妈催她:“配合点,快试,试完咱们去对面买樱桃。”
她在镜子里抬头看我,小脸发着光。我问她:“你喜欢项链还是樱桃?”她说:“两个,你呢?”
我差点就说实话了。可是我看看她红扑扑快乐的脸,还是说:“我也喜欢两个。当然,我更喜欢你高兴。你真漂亮,戴不戴这项链都漂亮。”
她客气地礼尚往来说:“你也漂亮。”
我说:“我老了,你看看,你的脸那么滑,妈妈的脸那么多皱纹。”
她说:“你不老,你很漂亮。有皱纹你也漂亮。”
我看到镜子里的黄脸婆得意地笑。女为悦己者容,这里的“为”,原来不是“为了”,而是“因为”。爱我的人觉得我漂亮,那我就漂亮。
于是我潇洒地挥手说:“走!美人赠你大樱桃。”
她只听懂了“大樱桃”几个字,但这足够让她欢天喜地奔水果店而去了。
你所思兮在身边,欲往从之很简单。美人赠你话一斗,何以报之?冰啤酒。美人赠你塑料链,何以报之?孩儿面。美人赠你七分裤,何以报之?歌满路。美人赠你大樱桃,何以报之?爱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