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刘心武拟薛宝钗作《十独吟》
有友人赠以《刘心武续红楼梦》(八十一回至一百零八回),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3月第1版。欣喜异常,接手随意一翻,见第92回“霰宝玉晨往五台山,雪宝钗夜成十独吟”,第134—136页,有薛宝钗所作《十独吟》七绝10首。第一首《嫦娥》云:
冷萤残桂浸空房,往事悠悠隔雾瘴;
谁言已悔偷灵药?玉珂微微传佳响。
读之,觉不大顺口;思之,原来不仅韵部不对,而且不合平仄。
原来,刘先生用的是普通话押韵:房(fang),瘴(zhang),响(xiang);押ang韵。可是,薛宝钗若有其人,当生于清代康熙、雍正年间,距今也该近300年,她从哪里学习了普通话诗韵呢?
唐初,诗人依照《切韵》206韵,写作律绝。由于韵部过繁,许敬宗奏议减少和归并韵部,所以唐韵实际上与南宋平水韵已经很接近。至南宋理宗赵昀淳祐(1241—1252)年间,平水人刘渊将《切韵》合并为107韵;至康熙时的《佩文韵府》又合并为106韵,即今日通用之诗韵。
近体律绝产生于初唐,定型于沈(佺期)宋(之问)。有一些比较严格的规定:如偶句应压平声韵,首句可入韵,也可不入韵;一句之中,(二、四、六顿位)平仄相间;两句之间,平仄相对;下联上句与上联下句,平仄相粘,等等。
“薛宝钗”所作《嫦娥》,首句“房”为下平声七“阳”,而第二句忽然压上“瘴”;这“瘴”字属去声二十三“漾”。第四句居然用了上声二十二“养”。“瘴”、“响”均为仄声,首先就违反了律绝必须押平声韵的原则。
再说平仄。此诗为“平起首句入韵”式,其平仄律应是:
平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注:红字可平可仄)
可是,“薛宝钗”完全不懂平仄,除了二、四句末了两处,该平用了仄声字的“瘴”和“响”以外,第三句“谁言已悔偷灵药”,二、四、六应该是仄、平、仄相间,,与第二句平仄相粘,却变成了平(言)、仄(悔)、平(灵)与第二句平仄相对了。还有,第四句第四个字也错,应该用仄声却用了上平声五“微”。
“薛宝钗”《十独吟》七绝10首,是否仅此第1首出韵和违反平仄律呢?原来10首全都出韵,全不合平仄。“薛宝钗”枉为大观园里的“才女”,错得太离谱,太不应该了!
如第3首《孟姜女》:
不信夫君不回还,把剪拈针纫心线;
长城自倒莫飞泪,阴霾散去有晴天。
与第一首不同,此为“仄起首句入韵”式,其平仄规律应是:
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注:红字可平可仄)
也是出韵:第一句“还”,上平十五“删”;第二句“线”,去声十七“霰”,不仅出韵,且该用平而用仄;末句“天”,却又是下平声“先”。全乱了套!“薛宝钗”怎么连起码的韵部都搞不清楚?如果从平仄律看,则第一句“回”的地方,应该用仄声却用了上平声十的“灰”韵。第二句错得更多:除“线”字出韵、用仄,上面已经指出外,还有第二字本该用平声,却用了上声十六“跣”的“剪”;第二顿位“针”该用仄声,又误用了下平十二“侵”;第五字“纫”应该用仄,却又误为上平十一“真”韵。
又如第四首《苏武》:
旄节已成坚冰柱,胸臆犹存炽热心;
去往归来皆常事,只等旧日翻成新。
此为“仄起首句不入韵”式,其平仄律应该是: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注:红字可平可仄)
二句“心”,下平十二“侵”;四句“新”,上平十一“新”,出韵。一句“冰”用了下平十“蒸”,实际上这里应该用仄声。二句“臆”用了入声十三“职”,其实应该用平;“存”用了上平十三“元”,正确的应该用仄;“热”是入声九“屑”,实际上这里应该用平。这第二句平仄全颠倒了:本应是平、仄、平相间,变成了仄、平、仄相间了。三句与第二句平仄本应相粘为平、仄、平,结果成了仄、平、平,既不相粘,也不相间。四句“旧日”两字皆用仄,“旧”用去声二十六“宥,“日”用入声四“质”,实际上这两字都应该用平声;还有“成”为下平八“庚”,按诗韵应该用仄声。
七绝平仄有四种基本型式,薛宝钗《十独吟》十首用了三式,即“平起首句入韵”式,“仄起首句入韵”式,“仄起首句不入韵”式。上面各举一例简要分析其韵律;另有“平起首句不入韵”式一种,《十独吟》未用。
从分析的三首诗看,刘心武先生之拟薛宝钗所作,完全未遵守七绝的韵部和平仄律,其余七首也如此,甚至更甚。如第十首《李香君》:
挣扎谁似一根簪?裂衣撕扇亦枉然;
设若命中该如此,雪埋深陷犹指天!
韵部、平仄,句句皆错。从“簪”(zan)、然(ran)、天(tian),刘先生还是以普通话韵部代替平水韵。虽然有人主张当代人写七绝可以用新韵,但平仄律却是不能不讲的。何况薛宝钗在曹雪芹笔下,是清朝人,怎么可以用普通话韵部?又怎么连平仄也不通呢?这不是陷薛才女成为大观园里的傻大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