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维特根斯坦(流行话题)
维特根斯坦乃是一哲学家,不是数理逻辑学家,在《逻辑哲学论》的最后,讨论了哲学中的一些流行话题,上帝,生死等等等,其基本出发点仍然是逻辑,从中我们大致可看出他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他基本上照抄了休谟的观点,但从逻辑上把这个问题讲得更清楚了。
因为所有命题必然得从原子命题通过逻辑得到,就是说,“一个命题总是原子命题的真值函项,”而原子命题是你的出发点,前提,是一个逻辑以外的东西,而逻辑不过是重言式,这里就通过逻辑得到了休谟那个著名的论断,因果关系不过是一种习惯,并无逻辑上的必然性。
“未来的事件,不可能从现在的事件中推出。相信因果关系就是迷信。”“太阳明天会升起是一种假设,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它是否会升起,因为没有一种强制力量使得另外一个事件因为这一事件的发生就非得要发生不可。”
这里的意思可以这样来理解:只有逻辑关系是强制的,像前面所说,如果认为人由男人和女人构成(原子命题),那么任何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这是逻辑,数学的东西,必定是不错的。但是,太阳明天会升起不是单纯逻辑命题,而是科学命题,任何科学命题都不具有逻辑上的绝对性。我们继续深入的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对理解维特根斯坦是极有帮助的。
我们并不知道太阳存在的极终原因,从太阳的内部结构来说,我们并不知道那些最基本的粒子是一些什么东西,所以我们不知道太阳存在的最终道理;从宇宙来说,太阳系并不是孤立的系统,这样我们要完全理解太阳就得把整个宇宙都弄清楚。显然两者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也许存在一种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力量,让太阳突然在某个时刻突然崩塌;或者有一个黑洞在今晚把太阳吞噬。没有科学家能否认这种可能性。
所以说,科学只是一种可能性,因果关系不是必然的东西,是一种迷信。我们只有了解了所有的东西以后,才能谈经验命题的必然性。当然,我在前面说过了,极终的东西只能是形而上学,我们永远不能触及。那么当然,我们就不能有什么因果关系。或者换一种说法,除非你相信有一个类似于造物主的力量,否则就不存在一种强制使得某些事情非发生不可。
这里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理解,所谓的必然性是一个逻辑上的概念,经验命题不能具有这个东西,过去哲学在这一点上根本没有区分,或者都错了。当然,我们知道有些东西是必然的,太阳明天必然会升起来;太太必然会挑你错;老板必然认为你工作没有完全尽力,不懂这些必然性,你就必然会很痛苦。但是,这种必然和逻辑上的必然不是一个东西。
所以说,“6.3571 即使我们所希求的一切都会实现,这仍然可以说只是一种命运的恩惠,因为在意志和世界之间没有任何逻辑的联系能保证这一点,而我们自己又毕竟不会想要一种假设的物理联系。”
这一段也有些意思,我们想要一种物理联系,于是就有了因果关系这个迷信,所谓迷信都是这样来的。而迷信在逻辑上并不能存在,所以我们就能明白,你所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命运的恩惠,没有什么必然。
如果这句话改成“上帝的恩惠”,就好像基本上是在传教。当然,维特根斯坦肯定不会有任何传教的意思,他说的只是从逻辑上可以怎么来看这个世界。因为我们自然可以反推,你失去的任何东西,不是因为上帝的惩罚,也有可能只是你的运气不好,也没有什么必然。
这里我们抛开逻辑,这些话是让我们豁达:这个世界不可预知,得到失去都是不可预料,任何强求都是枉然。如果你相信逻辑,就得把这些东西看得淡然一些。这些话我十分喜爱,还能从逻辑上得到,我就更相信逻辑了。
我之所以喜爱维特根斯坦,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哲学充满着一种奇特的乐观主义。就像他临死前说的那一句话:“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关于死,他说:
6.4311死不是人生的一个事件。人不可能体验死。
如果不是把永恒理解为无限的时间的绵续,而是理解为无时间性,那么生活
在现在之中者就是永恒地生活着。
我们的人生之为无限,正如我们的视野之为无限。
这里的大意我理解为,因为死是谁都不能知道的事情,任何有关的说法都是扯淡,所以我们根本不要去想,毫无意思。这是斯宾诺莎那句名言的翻版,
“自由人最少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关于死的默念,而是对于生的沉思。”
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逻辑哲学论》的命名就是出自于对这位智者的尊敬。
但是,就像维特根斯坦的另一断言,“这个世界充满了逻辑”一样,都是充满了神秘,而神秘就跟死亡一样,我们无话可说。
当然,人生无限,充满了逻辑,自然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但我是得不到这个结论的,我总认为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非逻辑,就像我知道我总是要死的,不可能无限。但是,我却以为,人如果坚信逻辑,就不会被忽悠,像一个无头苍蝇到处找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但下面一段话就不是神秘,而可以看成是一种逻辑。
6.43 如果善的或恶的意志活动改变世界,那么它只能改变世界的界限,而不能改变
事实,不能改变可为语言表达的东西。
简言之,在这种情况下,世界必因而完全变成一个别样的世界。可以说,世界
必然作为整体而消长。
幸福者的世界是一个与不幸者的世界不同的世界。
这段话倒过来看也许容易理解一些,人和人的不同就在于各人的世界不同。就像那个著名的典故,同样是半瓶酒,乐观的酒鬼说,我还有半瓶酒;悲观的酒鬼却说,我只剩下半瓶酒。
联系到他的另一段话“世界是独立于我的意志的。”(6.373)当然,半瓶酒是无法改变的,但是我们看法却可以变。于是有个中国人说,维特根斯坦和庄子是相通的,我们无法改变外面的世界,只有改变自己的内心,都是在强调人精神上的追求。
我的理解大不相同:是的,世界是世界是独立于我的意志的,我不可能要一个合乎自己意志的世界。但是,世界必然作为整体而消长,就是说,每一个人都乐观,就是一个整体乐观的世界;每一个人都幸福,没有理由说不是一个幸福的世界。因此,我要乐观,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周围的人,为了整个世界。
我认为这可以说是一种逻辑的必然,而且,这些文字读起来感到一种异样的温暖。
如何理解人在意志和行为上的所谓自由,这是传统哲学中的一个大题目,但其中讨论都有一个很基本的二难。如果说上帝是全能的,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个人的自由应该如何来解读,或者说,为什么还会有恶;同样,如果人类社会铁定从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任何努力其实都失去了价值,反正你努不努力结果都是一样。
这样一来,从逻辑上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我之所以要相信上帝或者共产主义,仅仅是出于个人的理由,因为你的选择对世界不能有什么影响,只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或者有些好处。这个结论非常不逗人喜欢,但我看不到怎么来避免。
维特根斯坦的理解大不一样,我们是自由的,我们能够任意选择,但是,如果你要一个乐观的世界,你自己就得乐观;你要一个幸福的世界,你就得想办法幸福,每个人的选择都会对世界产生影响。
或者说,这个世界就是在每个人的善恶之间,如果大家都选择作恶,这个世界必将跌入万恶不劫,这个世界只是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没有选择的自由,要我负责任,显然是荒唐;我们有了自由,但同时也就有了当然的责任。
维特根斯坦在后期的《哲学研究》中有一个观点也很有意思,认为一个语言的有效性依赖于大家都说真话。对此我毫无疑问,假话是对语言的一种污染,大家如果都假来假去,变成了一种习惯,谁都不能知道彼此的意思了。
这一点我个人深有体会,文革时的中国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仍然盛行,当然,在美国的政治家中也同样普遍。
但是,在这里我感到他其实是个很有一些天真的人。期望大家都说真话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自己说假话,别人的真话当然对自己有利;另一种是自己说真话,也自然期望别人也这样。他无疑是后一种,因为总是直截了当说出自己观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从来没有时髦精英的那种瞻前顾后,生怕对自己有所不利。
这只能是一种标准的幼稚,像我这样的人,早就不怎么指望别人都对我说真话,我不过是一个小民,况且有人在上帝面前都不见得说实话;也知道自己免不了说假话,语言的纯洁只是在网上说一说的,真实的世界里可不能犯傻。
就像太太问我新买的衣服好不好,我的答案肯定是合乎逻辑的,因为我不想陪她去退,真话的原则只好靠边站。幸好我是个小民,根本就没有机会到大庭广众之下被逼着说谎,不然真是不该读什么维特根斯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