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到海牛公社的名牌医学院毕业生裴公主)
[注:我前几天在博客发表的医院见闻,记录中学班主任姚大王的人生终点。现在记录的小人物裴医生,是我妈糊涂老夫人的大表姐,今年72岁。裴医生旧事,可以写成象《日瓦格医生》那样长的文章,限于篇幅,我随意挑拣些不太轻松的逸事来聊聊。]
许多人对“运动”谈虎色变,庆幸现在没有“运动”了。在我个人眼里,从古到今,“运动”从来没有停止过,地球和太阳每天都在“运动”,所以“运动”绝对没有那么可怕。改革开放,本身就是一场庞大复杂的“运动”。到了最近的文凭大跃进、国企私有化、互联网大潮、炒房地产、套股抢金、城镇化、移民留学、医疗改革之类,其实全是轰轰烈烈的大小“运动”。这些“运动”,有人发迹有人撞墙,世之常态也。不管如何风光,如何低迷,最后必然一切消散如同浮云,只有德行才能鼓舞人心。
裴公主出生于上海,聪明漂亮,身材修长,秉性温柔,成绩优异,五十年代末考上南方某著名医学院。医学院所在特大城市,繁华不亚于上海。那所大名鼎鼎的医学院,其实并不巨大,校园尺寸十分谦逊。现代人喜欢假大空,什么都搞得阵容恢宏,外强中干,缺乏平等观念,以为大即可以欺小,我难以苟同。
现在不光多如驴毛的廉价大学生,连啃老的废柴富N代官N代,都自称“天之骄子”,只能用不知天高地厚来形容。天之骄子这个成语,是野蛮人自我膨胀的结果。在班固的《汉书》里,匈奴狂妄自诩:“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这种侮辱上天的论调,只有冥顽不经的化外之人,才讲得出口。在东方或西方,天的儿子是谁,大家比我更加清楚,岂能随便自封?
裴公主那个年代,大学生比今天的博士还稀少,其金贵可想而知。我妈妈曾说过,当时能考上大学的,非等闲之辈也。现在考上博士的,不少通过贿赂,甚至靠出卖肉体或灵魂来实现,恬不知耻的等闲之辈比比皆是。旧社会知道敬天畏地,不敢动辄使用“天之骄子”这个词,但社会上对大学生的珍惜却是毫无疑问。学校委派专门人员到火车站接待新生,但火车晚点,裴公主抵达之际,明月已经挂上树梢。
五十年代,人口只有现今的几分之一,盲流寥寥,生活宽阔自如。教授住着别墅或四合院,学生也住得舒坦,物价平平,工作不累。人少好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但天黑以后火车站不免冷清。当年的社会治安和人性善良,是今日失忆的炮灰族无法想象的。裴公主完全不必担心什么拐骗抢劫,然裴公主年方十八,第一次远离父母,望着行人稀散的站前广场,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向一位在广场打扫卫生的中年女人,打听学校新生接待站。中年女人很热心,遗憾地告诉裴公主,由于晚上下班,赶最后一趟公共汽车返校,各个高校的接待站可能已经撤了。
看裴公主六神无主,中年女人好心地建议:“你不妨进火车站找工作人员说一说,看能否打个电话跟学校联系。前面不远就是火车站的招待所,实在不行,住一宿也挺方便,不用担心。”裴公主两大包行李,装着衣服被褥与各类用品,显然有碍迅速行动,便对中年女人说:“同志,您能帮我看行李吗?我这就进去问一下!”中年女人爽快地答应了。在伟大的二十一世纪,群众很清楚,把行李交给陌生人,犹如肉包子打狗,真有福了。现代家长送小孩到京懿湄大学报到,人满为患露宿大操场,据说不是为了什么亲情,而是怕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宝贝孩子路上被狼群骗子收拾。
那个时候,整个火车站没几部电话,而且是那种靠总机接线的手摇电话机。今天手机泛滥,人们已经淡忘了昔日的局限。九十年代初,手机开始形成规模走上街头,其外形粗大象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军用步话机,但拥有悠久炫富历史传统的中土民众,显然不嫌笨重,先富先贵者在公共场合摆出雄姿,举着大号哑铃似的手机,模仿电影里打光子弹的英雄战士,一个个似乎在高喊“向我开炮!”
火车站的值班人员笑容满面,请示了他们的科长之后,电话接通了。医学院非常认真看待,答应立即派人赶赴火车站。学校派不出专车,负责新生膳宿的郭处长,骑着一部旧自行车,四十多分钟后,满头大汗赶到火车站。中年女人负责任地陪着孤单的裴公主,等郭处长来了,才放心地告退,临走连姓名都不肯留下,令裴公主感激不已。裴公主背着一个包,抱着另一个,搭上郭处长的自行车,虽然将就,我却认为那是人世间最温馨的迎接之一。
转眼裴公主大学毕业,无条件服从国家分配。政策年年变,裴公主面临全体下放到农村去的大好革命形势。在凌厉的宣传攻势下,每个学生必须写决心书,志愿到祖国最需要的天涯海角,为贫下中农看病,同时接受再教育。这种志愿,跟现在美国医生自愿到非洲,性质不太一样。不管裴公主乐意不乐意,结果都一样,不写决心书的话,等于坦白思想落后,被视作公然对抗政策,只会招致神鬼莫测的后果。
裴公主立志学医,出于高尚的理想。她希望象汉末名医董奉大王那样,在杏林悬壶济世,造福人类。到穷乡僻壤去,她并不抵触,只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那种不毛之地,心中自然忐忑不安。当年交通不便,来往多靠写信。为了给家里节省旅费,裴公主毕业之后直奔位于北部湾畔的海牛村(化名),没有回家告别。裴老大王尽管担心女儿荆棘密布的前路,却写来热情洋溢的长信,他引用美国女医生海门薇的动人事迹,鼓励女儿为国家牺牲奉献。
海门薇女士在民国时期志愿到中国工作。她医学院毕业之后,放弃美国的优越条件和高薪聘请,怀着赤诚的爱心,来到中国最闭塞最困难的乡下。海门薇开始走路行医,后来当地国民党驻军看她可怜,送她一匹马代步。她翻山越岭,九死一生,风里雨里服务村民,几十年如一日,将她的青春和力量,无私献给素不相识的异邦平民,感动了中国。
美国因为霸道滑稽,2013年仍然有不少贫困地区,那些地方象中国边远山区一样,缺乏医生。整天只知为权贵唱赞歌的炮灰族,不妨做点什么。既然发财了,炮灰族应该将爱心延伸到可怜的美国穷人身上,到美国无偿支边,报答海门薇医生的恩德。炮灰族骑着美国农民赠送的骏马,在美国大农村风餐露宿,治病救人,为美国贫民健康地工作五十年,不但感动美国,也可以让私下鄙视他们情操低级的蠢驴闭嘴。
裴公主的同窗程大王,山东泰安人,身高六尺,外貌英俊,忠厚老实。他一直暗恋美丽的裴公主。旧社会才子佳人过度含蓄,彼此好感,却保持朦胧状态,看着让人干焦急。如果按实况拍电影,不可能出现赤身裸体的上床镜头,无法卖座。还好,某些生活淫荡的大导演善解人意,把自己纵欲的亲身场景,用蒙太奇手法强行穿越到旧社会,迎合炮灰族观众的趣味。
现代大学生,思想觉悟比裴公主之流巨额领先,不必提醒,早到校外租房过小夫妻日子。我决非信口雌黄。老同学李大王正在某西部高校当优秀班主任,多次因为公事在宿舍找不到多位班干部,经高人指点,好不容易在学校边上的微型出租房找到那些戏水鸳鸯。在裴公主那个年代,这类鸳鸯必然被学校开除,只不知是否判刑。现在政策太好啦,学生随欲而安不算犯规。我认为政策也应该这样,不然,贪官和楷模大张旗鼓地龟交一大群好吃懒做的女青年,让大学生免费旁观望梅止渴,追求人人有份的大学生,肯定会控制不住激情,制造打砸抢群体事件。
[注:贪污抢劫之类,无非贪欲。淫欲和贪欲,皆欲也。平等社会人人平等,自然欲欲平等。社会既然宽宥淫欲,就不应该歧视贪欲。因此,京懿湄大学校长黄大王响应人性化高科技管理,以欲为本,强烈主张“贪污卖淫重婚无罪”,有深厚且广泛的社会道德基础。]
程大王被分配到内地山区一个公社卫生院,将与裴公主天各一方。眼看萌发心底的爱情种子将要遭遇不可逾越的鸿沟,程大王鼓足勇气主动出击,在裴公主离校的一瞬间,红着脸记下裴公主海牛村的地址,把写着自己工作地址的纸条,塞到裴公主手里。裴公主坐在拉满红色标语条幅的班车里,展开那张纸条,看到地址旁边,写着一行清秀的正楷字:“我一定会给你写信!”裴公主心头一热,秀脸绯红,当然明白程大王是啥意思。裴公主虽然作好思想准备,还是对海牛村的可怕形势估计不足。
(待续)
附旧文链接:
中学班主任的故事:北京行:医院见闻
京懿湄大学黄校长的言论在:笑谈北京行17:出轨海龟跟院长妥协,夫人痛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