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好
东方云
老季走了。早在5月底我妈就在电话里说,季沉可能就这几天了,果然,6月4日他走了,据老费说,走得还是很安详的,在下午3点33分.6月6日陪父母去了他家,狭小的过道餐桌上方挂了照片,下面放了几盘水果,香炉里点着几支香.这也算是灵堂了吧.老费是个潇洒浪漫且新派的人,不喜欢俗的东西,但也拗不过季家和自家的亲属们.不过,两样事情还是体现老费的个性的:一是照片选择了老季的生活照,意气风发笑意满面,想是上世纪80年代的照片;二是家里不见一只花圈,这是有别于现在从院子到楼道摆满花圈的世俗的.
其实,因为我母亲和老费是老同事,好朋友,所以我向来是管他们叫费阿姨、季叔叔的。费阿姨和女儿住安吉路6号时我就认识了,那时候已经快文革了,她是划右派下放后回来的,但季叔叔一直在下放,直到70年代才认识。
好像是在1975年左右,我已从东北回来,一天,季叔叔来了,风尘仆仆,带顶草帽,一只黑色的包拎在手中,加上黢黑的皮肤,大大咧咧的样子,真让我不相信他就是费阿姨的丈夫,因为虽然右过,费阿姨还是脱不了小资的味道的。坐下来就开饭。这位季叔叔胃口极好,说话间才感到他的魅力:妙语连珠,风趣幽默。已经忘了聊天的具体内容,但他那种坦荡、乐观的精神让我们都无法不被感染。当时,他们双双被下放乌镇,费阿姨在乌镇丝厂当图书管理员,季叔叔好像在水泥厂(或修船厂?)当采购员(也许他的老战友多才这么安排吧)。季叔叔那时常来杭州,也常来我家,和我父亲一起喝几杯老酒,自我解嘲一番。
现在想起来,乌镇的日子应该是他们比较快乐的日子。虽然都有过帽子,但文革已经把人都斗疲了,在出版社这种“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单位,已经没有几个“干净”的人了,老右不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了,下面的人更是路线斗争觉悟不高的感性分子,所以他们在乌镇离开了这边无休止的斗争,不再夫妻分离,一家三口团聚,女儿也不必过钥匙挂在脖子上的日子,倒也逍遥自在。有一年过年时,我和母亲还去他们家玩过。他们住在木板房子的二楼,窗也是木板的,开起来声音不小。窗下就是河,不时有船吱呀吱呀地摇过。那时乌镇还没有通公路,进出都要坐船,从桐乡或湖州去都可以。
后来,我和他女儿季吟都考进了大学,费阿姨回到文艺出版社,季叔叔到了文联。开始偶尔也去他家,不过和费阿姨接触多,季叔叔是领导,当时小百姓天然怕领导。再后来,季吟嫁人,出国,有了两个孩子,但我们不再通声息。更多的是从我母亲口中得知季叔叔的消息:退了,患了帕金森病,话越来越少,又住院了等等。
这次季叔叔住院,似乎大家都感到可能不治,也曾想过去看看他,又觉得多年未见,突然去看他,有点不妥,犹豫中,他进了重症监护室,再一犹豫,他就走了。
季叔叔是个豁达的人,一生坎坷却始终乐观,不追求物质生活却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实。想来,他不会怪我的。不过,吾辈是否也应该反省一下,忙忙碌碌中,我们丢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