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脚印

人生的脚印

 费淑芬

编完了五卷本的《陈学昭文集》,在最后一篇散文《可贵的痕迹》上标好字号后,我不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同时,却也有一种茫然之感向我袭来。

编学昭同志的书,在我已不是第一次,而且这文集中的近二百万字的作品,以前我大部分读过,可是现在,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我像是循着她的脚印,看到了她不平凡的人生。她十分辉煌过,也非常坎坷过:曾在法国得过文学博士学位,又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曾是中央领导人的座上客,又被排除在革命队伍之外二十余年。她的生活跌宕多姿,极富戏剧性,本身就是一部丰富多彩的书,但是她就是她,宠辱不惊,贵贱不计,按她自己早年所说:只是一个以卖文为生的女人!她从十七岁开始写文章直到八十五岁去世,六十八年来,一直认真勤奋地写作着,即使在那被剥夺了发表权的二十多年中,也没有放下她的笔。

人生何其倥偬,倏忽之间,她离开这个世界已是五年了!我清楚地记得1991年盛夏,我去学士坊寓所看她,同时也受《西湖》高松年同志之托,问一下曾向她约稿的事。当我进门走近她写字台时,她正吃力地写着一个信封。这是要寄的稿子,我答应为她带去,她很高兴。接着告诉我这几天身体不大好,脚肿得厉害,并将脚架到凳子上给我看。果然,脚背上一揿一个窝,深深陷了下去。我有点担心,问她请医生看了没有?她说去医院兴师动众很麻烦,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前一阵也肿过,后来吃了几帖中药好了,准备再吃点中药看看。这样,我也以为不要紧,便没有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后来拿着稿子就告辞了。这就是后来刊出在《西湖》十一月号上的那篇《我在法国的日子》。原来人们以为这是她的封笔之作,其实不是的。

据她女儿亚男说,就在当天(经查对是816日)晚上,她就动手写另一篇文章,就是这篇《可贵的痕迹》。她开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家里人都感到眼睛刺激得难受,而她仍嫌光线不够,实际上这时候她的视觉已产生了障碍。

这篇文章是应上海文艺出版社彭新琪同志之约而写的,学昭同志有着一个极好的习惯:不论大小报刊向她约稿,只要是她答应了的,就决不失信。这篇不足千字的文章,可想而知她是付出了多么艰巨的劳动。

在寄出了这篇文章以后,她的病情日益加重,不能起床,直到920日住进医院。因此这一篇才是她真正的封笔之作。

文章是八月底寄出的,谁知阴差阳错,直到109日才到彭新琪手里,当约稿者高兴地捧读稿子时,写稿人已处于失去知觉的弥留状态,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了!遗憾,确实遗憾!为此,彭新琪同志以《深深的遗憾》为题写了占整个版面的长长的一篇悼念文章,发表在《文学报》上。

《可贵的痕迹》在编入《文化老人话老年》一书的同时,1025日的《新民晚报》上发表了影印的手迹,范泉同志写了介绍文章,认为学昭同志确已留下了可贵的痕迹

人也许是有所谓第六感官的,作者在她的这篇文章中,用了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的句子,这显然是对人生无奈的感喟,这种情绪,在她以前的文章中是少有的,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吧!

作为一个人,一个人世间匆匆的过客,我以为学昭同志是应该较少遗憾的,她毕竟留下了数百万字的作品,而作品即是人生的脚印。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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