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弟弟回广东老家,那是17年后再一次回去看爸爸那边的亲人。等我们回来,外婆他们竟开始打包,要搬迁了。这一辈子,我统共回韶关两次,可每次回来,外婆都要搬家。他们地处四川北路黄金地段,发展商看中,要推了造商厦。之前有风声,但没影。没想到春节前就真的来了,阿姨一家正好要和外婆舅舅分开过,所以快快签了协议,春节后搬。
这次是搬到很远的地方,不再是虹口了,而是江湾。新家在三楼,楼的前面没有遮挡,又是一个幼儿园。外婆在太阳好的时候,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看着草场上玩的孩子们。舅舅长夜班,上班前烧好饭,捂在被窝里,外婆就点小菜,一天一天地过着。我只有周末的时候去看她,她看到我去了,总是指指饼干桶,让我吃。她还在结绒线,但更象是一种手指锻炼,结了拆,拆了结。有时她叹气到:不动,手要僵硬了。后来的每个春节家里聚会,她也不出门,让我们自己去阿姨家吃饭。她说她老了,早已习惯一个人,宁愿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
八十七岁的时候,有天晚上她上厕所,不幸摔倒,就这样躺在地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舅舅下夜班回家。尽管没有骨折,却从此再也没有从床上起来过。她慢慢开始喜欢红色,让我帮她买红色的东西。有次,我买了两个红色的靠垫给她,她开心得不得了,后来一直枕着或抱着。
外婆去世的时候是八十九岁,一个人在家走的,旁边没有一个亲人。那天舅舅下午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外婆,就走过去和她说话,但她已没有呼吸。等我赶到时,她的身体还是软的,非常安详,脸上没有挣扎,如往日的娴静。
追悼会上来的都是老邻居,我和弟弟冷眼看着痛哭的妈妈和阿姨。心想:为什么不能给外婆一个安静的葬礼?她这一辈子够不容易了,看着自己的孩子不和吵闹,她能做的就是退避三舍,眼不见为净。她对子女从来没有提出过经济上的要求,她想看到的是一家人的开开心心,可惜在她去世前的十年,她没看到过一次。大舅舅想带着全家搬回上海,阿姨和二舅舅不让,怕抢了他们的房子。外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闹剧一出接一出的上演。她走了,因为她累了,看也看不动了。
有次做梦,梦到外婆在打乒乓球。她还是我初见她的样子,头发梳得很整齐,笑咪咪得和我说:天堂的日子过得很好,一点不寂寞,我开始打乒乓球了。 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后来再也没有梦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