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吃豆腐这些事情,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我住的地方,不要说咸猪手,连吃豆腐都很难。因为正宗豆腐买不到,千辛万苦在超市里找到荷兰或者德国产的豆腐,黑乎乎硬邦邦的貌似豆腐干,倒肯定是健康食品,就是卖相实在不够白嫩喜人。
这种硬豆腐基本什么中国菜也做不了。我只好把它当豆腐干,和其他蔬菜同炒,最常做的是豆腐、胡萝卜和韭葱混炒。因为这三种蔬菜都能轻易地找到,而且炒出来颜色还好看。我给这个菜起了个装大尾巴狼的名目,叫作“风尘三侠”。与世界接轨,也同时起个法语名字,叫“Les Trois Mousquetaires”(三个火枪手)。
风尘三侠里,胡萝卜颜色鲜艳,可以扮红拂女;韭葱看起来须头须脑,可以算虬髯客;李靖只好委屈些,由那些硬豆腐片扮演。
风尘三侠都是西域客。胡萝卜不用说了,沾个胡字;韭葱我以前在中国从来没见过,从小到大吃的是韭菜或者葱,却从来没吃过两者的混合体,还那么趾高气扬的巨大一棵,每次都高调地把半个身子探出菜篮之外;豆腐倒算是中国食品,但这种黑乎乎硬邦邦的豆腐,估计中国人也不屑于相认,所以还是算EBC(European Born Chinese)。
风尘三侠颜色很好,红是红绿是绿,但味道很普通。托小猫不能吃辣椒,所以我不能用干辣椒爆锅,只能用点蒜茸提味。好在这三者还算互补:胡萝卜略略有点甜味,韭葱有葱香味,两者在一起,略可以提携那寡味而面目可憎的豆腐。
每次我先把豆腐切成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然后把胡萝卜倒进去同炒,这就是红拂夜奔李靖了。等李靖和红拂厮混得如胶似漆以后,再让虬髯客从天而降插足。三人在一起跌爬滚打几个回合,热腾腾地出锅。
李靖虽然长得难看,托小猫却很喜欢吃,每次都把豆腐片先拣光,然后敷衍了事地吃几块胡萝卜和韭葱。我一边吃,一边却想起虬髯客初见李靖,拿出包袱里的下酒菜,原来是“一人头并心肝”,慷慨地请人同食,“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以前的豪侠总这么恐怖,动不动吃人,不会吃人都不好意思在江湖上走动。水浒里吃人,还讲究先用冷水泼在胸口,再活活剜出心来吃,因为冷水把包着心的一团热血冲散了,这样的人心吃起来脆。
我一边拼命遏制自己想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写,一边夹一筷虬髯客放到嘴里,一嚼之下,果然很脆。于是我捂住浑身陡然而起的鸡皮疙瘩,当着桌边的丈夫和孩子,骇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