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没有新石器时代的文化甚至文明?有疑问的只是外国人,我们则有书为证: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韩非子·五蠧》
可惜外国人读不懂中文古书。只好也让一个外国人站出来解答疑问:瑞典地质学家Johan Gunnar Andersson。这家伙取个中文名字叫安特生,却特不安生。他本是北洋政府农商部请来找矿的矿政顾问,却成天琢磨着收集古生物化石。他让中国助手们不论到哪里,都要帮他找化石。一次他的助手刘长山从河南带回来几百块石头,安特生发现其中有很多像人工石器。来了兴致,跑到河南去发掘,结果仰韶这个小村子从此世界闻名。河南渑池仰韶,成了中国考古学的原点,一个绕不过去的坐标。以后的一切文化以它为基准而展开。
纪念仰韶文化发现90周年的邮票:一睹特不安生兄当年风采
这 个不安生的家伙还是第一个到周口店去乱挖的。幸亏他只挖出了两颗牙齿,不然北京人可能就叫“特生人”了。他闹腾出的动静还把当时的瑞典王子招引来了。可怜北洋政府没经费接待,就把这伙人一齐送到梅兰芳家里,吃喝娱乐加礼品都归梅老板掏腰包了。不过安特生挖出不少东西,又会讨好政府王室,瑞典政府就拨款在斯 德哥尔摩建了一个东方博物馆,把他挖出来的东西都运过去陈列,他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任馆长。
愿意不愿意,说到中国的考古,总是以外国人的名字开头的。单单当时在中国活动的这些外国古生物专家,就有一大堆。比如上面说的法国的桑志华、德日进,奥地利的师丹斯基,还有瑞典的安特生和加拿大的步达生等等。德日进是鉴定和认定北京人头骨属人类的主将之一,而步达生则是人类东亚起源说的鼓吹者。当时真不愧是 冒险家的乐园。这帮冒险家在中国的冒险活动,给中国留下两门与石头相关的显学。一门是地质,这是中国以前全无的,所以洋气高调,其业者很多都显要,如丁文江翁文灏李四光温家宝等。另一个是考古,由于中国历史学强大,一贯重文字轻实物,看不起弄石头泥巴的。所以一直低调,都是纯学者,如裴文中贾兰坡等。世道无常,显学也有黄花日。曾经名师如云的北京大学古生物专业,已经有好几年一个年级只有一个学生了。看了半天石头,给大家贴个鲜活美女照片换换脑子:
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合影,也可能是一个学科的剪影。
我 们一方面要感谢这些外国学者,帮中国找到了旧石器和新石器的文化遗迹;另一方面,免不了在学科基因中带着他们的偏见的影响。他们见到了什么新玩意儿,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和自家的东西去比。安特生证明了中国是有新石器时代文化的,但是他认定这个文化是从西方传来的。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好像没有特别原因,也不需要特别理由,因为这本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好吧,他也算有些理由。他在仰韶发现了彩陶。他当时找到的仰韶彩陶比较粗糙。他认为中国彩陶是从西亚经中亚传 过来的。那么越靠近中心,应该越精致。等一直传到河南,就相当粗糙了。这算是个“观点”。具体一些,就是从土库曼斯坦和乌克兰一线的安诺和特里波列的彩陶 的扩展和延伸到中国。他一开始就相信这一点,觉得完全能凭彩陶的精致程度来划分遗址和地层的时间先后。
左边是一直在教科书上的图片,比较典型的仰韶文化半坡型人面双鱼纹陶盆。时间大约在六千年前。右边是花卉纹陶盆。这些是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最精美的一批。安特生当年在河南仰韶找到的彩陶和碎片比这些还要粗糙。
不过安特生毕竟是个真正的科学家,理科生。科学训练的本能让他觉得,再合理的说法也需要证明。所以他不太放心,要去寻找仰韶文化从西边一路过来的物证。1923 年,他从北洋政府要到1000大洋的经费,一纸公文,和十来个卫兵。骑上骡马,一路向西。他这一路先后发现和命名了齐家和马厂文化遗址。因为陶器比较精致,又在西边,所以他认为这些都早于仰韶文化。虽然实际上都搞反了,不过他当时并没意识到。一天,在路边摊贩那里无意看到一个彩陶罐,顿时就给跪了!这一趟没有白来:这个彩陶罐吓煞人!顺藤摸瓜,马家窑彩陶从此享誉全球。
马家窑彩陶钵,四千年前的水波纹,足以让河图洛书太极阴阳鱼都黯然失色。
什么是丰富多彩?马家窑彩陶
什么叫抽象现代?马家窑彩陶纹样。
马 家窑陶器太美了,美得不真实。这批陶器除了后来成为斯德哥尔摩东方博物馆的当家明星外,当时也让安特生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推测是对的,越往西陶器越好。 不过,马家窑彩陶有些过于妖孽,不仅在中国独一无二,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安特生又继续西行一段,却没有再发现高质量的彩陶。马家窑成了孤证。
随着各地收集到的彩陶和陶片越来越多,更多的证据似乎不支持西来说。安特生不甘心,又准备第二次西行考察,正好碰上中日战争爆发,不得已作罢回国。几年中潜心研究带回瑞典的陶器,陷入沉默。随着遗址之间时间和地层叠压关系的不断揭露,到1943 年出版的《中国史前史研究》一书中,他承认晚于仰韶的马厂期的彩陶与安诺和特里波列的彩陶相近,但在河南及甘肃仰韶时代,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另外的种族参加了陶器的制作。今天,见证过几千种各色陶器,埋首于数以亿计的坛坛罐罐之中的专业人士中,已经没什么人再有空去操心“西来说”了。这个戏法,现在却时不 时有很多怀旧的业余票友出来唱上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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