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1) -- 陈独秀是怎么离开北大的

收获了一种恬静的生活, 像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河, 流过春夏 流过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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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生前身后,总是是非不断。出于不同的理由,坊间有各种流言。人怕出名猪怕壮,当了一派领袖的他,在历史长河的那一小段,当然要面对各种检验。近来,有心人又翻出了一桩旧案,称陈独秀“以造假进北大,以嫖娼出北大”。挺耸人听闻的。

当然,凡传话的皆有目的。否则,何来这一出呢?一般来讲,诽谤他人,定居心不良。那名人的事,自然也就编得极为地荒唐。

话说民国期间,北京有“八大胡同”,其实是烟花柳巷的代名词。现在的人一说“北京八大家族”,恨不得每家都沾上一个胡同。多光荣似的。

“八大胡同”在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铁树斜街以南,由西往东依次为: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

老北京城的妓院由来已久,还分了若干等级。最早的妓院分布在内城,多是官妓。现东四的南大街路东有几条胡同,那曾是明朝官妓的所在地,如演乐胡同,是官妓乐队演习奏乐之所。据30年代末民国的一份统计显示,当时“八大胡同”入册登记准予营业的妓院,多达117家,妓女750多。这还只是正式“挂牌”的,还不算“野妓”的和“暗娼”的。

老北京的妓女还分为“南班”与“北班”。“南班”的妓女来自江南,档次高些:不仅有色,而且有才。这类妓女陪的多是达官显贵,如京城名妓赛金花、小凤仙等。“北班”的妓女多来自北方,相貌好,但文化素养差些。“八大胡同”的妓女以“南班”居多,故多为一等妓院、二等妓院。而其它街区的妓院,多为“北班”。当时,在京城为官和经商的人多是南方人,自然,“八大胡同”就成了这些达官贵人经常出入的地方。

陈独秀的那桩陈年旧事,是否如同蔡锷常去那胡同?袁伟时作过考证,说那是强加给陈独秀的道德判词,经不起推敲。显然,一家之词,你可信可不信。而开店铺、卖百货的,就要许、就要摘百家之长了。

1921年7月31日,“一大”闭幕,陈独秀被选为中共首任的中央局书记。这位曾经的北大文科学长,新文化运动的主将,现在的身份变成了革命者的领袖,因此也就一次次地卷入了政治漩涡,而其形象,也就变得扑朔迷离。

这就牵出了:陈独秀“以造假进北大“的史话。

据说陈独秀并不特别稀罕进北大,是蔡元培那个杆子三顾茅庐把他硬请进去的,还委以了重任,请他当了
文科学长。蔡先生不拘一格选人材,历来被史家赞誉有加。那年头,任命文科学长超出了校长的权限,需要报请教育部批准。蔡校长求贤若渴,为达目的,不惜造假,如同现在的干部提拔,领导不帮你编撰,你还真以为以你一人之力,就可以瞒过组织部的“政审”,你要信那只能把你当笑话。他蔡校长替陈独秀编造了履历,上报了文化省。而陈独秀本人,应该是并不知情的,应该是没有参和造假。这和清华那个博士帽,个人和学校合伙造假,应该不是一类性质。

至于陈独秀“以嫖娼出北大”,袁伟时认为同样漏洞百出。唐宝林在他的巨著《陈独秀全传》中,用三页的篇幅力言陈独秀嫖妓是谣言(见该书218——221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北京版)。

不过,按我们这些现代人理解,他陈独秀逛“八大胡同”,应该是存在的,如同现在的官,贪个污、包个奶应该是常态。只是,街边的描述刻意忽略了陈独秀那些”酸“文人社交的属性:如同现在的精英交流,不都是多到洗足店碰头见面的吗?。1935年,胡适就做了”辟谣“。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当时小报所记,道路所传,都是无稽之谈,而学界领袖乃视为事实,岂不可怪?嫖妓是独秀与浮筠(北大理科学长)都干的事。而‘挖伤某妓之下体’是谁见来?及今思之,岂值一噱?当时外人借私行为攻击独秀,明明是攻击北大的新思潮的几个领袖的一种手段,而先生们亦不能把私行为与公行为分开,适堕奸人术中了。”(《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第290页,中华书局北京版)。

你看,胡适的意思是:陈独秀嫖妓是事实,不过小报说陈独秀在这一合法的交易中,把人家女方给损伤了,越过了买卖的底线,就纯属不可靠的谣言了。并且,私人行为与政治公行要分开。不要以私人行为来攻击政治人物的理念。当然,公共人物要多当心你的私行为,因为你受到对手的监督。我们都要警惕有人借故兴风作浪,奸计常人。

作为《新青年》的主编,陈独秀当然是公共人物。在卖淫合法化的环境下,作为公共人物应该自我约束,当然不必有特别高的标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并不主张大学教授不妨嫖妓;我也不主张政治领袖不妨嫖妓;我觉得一切社会上有领袖地位的人都是西洋人所谓‘公人’……都应该注意他们自己的行为……但我也不赞成任何人利用某人的私行为来做攻击他的武器。”

当时,蔡元培的态度与胡适的态度完全一致。在蔡先生出任北大校长以前,北大学生热心光顾八大胡同是有名的。他担任校长期间,在整顿学风的同时,从来没有因为嫖妓开除那个学生。1919年4月,面对社会上对陈独秀等人的攻击浪潮,他明确表示:“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其在校外之言动,悉听自由……嫖、赌、取妾等事,本校进德会所戒也,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狎妓为韵事,以赌为消遣者,苟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夫人才至为难得,若求全责备,则学校殆难成立。且公私之间,自有天然界限。”(《蔡元培全集》第三卷576页,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民国初年,嫖妓依然视为风流韵事和消遣行为。在嫖妓问题上大做文章,陈独秀已辞职等流言满天飞,冀图逼他出校。当时的蔡元培举重若轻,迅速回应,把预定的改革提前实施:文理科统由教授会领导,教授会主任由文理科主要教授轮流担任,废除文科学长、理科学长,设立教务处。1919年3月19日他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致神州日报函》驳斥谣言:“陈学长并无辞职之事”、“文理合并不设学长,而设一教务长以统辖教务,曾由学长及教授主任会议定(陈学长亦在座),经评议会通过,定于暑假后实行”,现在仅是时间挪前而已。

陈独秀的文科学长帽子没有了,但他没有“以嫖娼出北大”。还在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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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先聘请他为史学系教授,他没答应,改聘他担任北京大学国史编纂处编纂(据唐宝林、林茂生:《陈独秀年谱》96、106、10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这个处原是中央政府的国史馆,1916年改为国史编纂处,1917年4月划归北大领导,由蔡元培兼任处长。换句话说,陈独秀的北大人身份仍然没有改变。---这就和方励之一样:从地球物理所,到科大当副校长,被小平罢了校长之后,到北京天文台,都是科学院的下属单位。是没错,还是科学院的人,但不是校长了也是事实。所以可以说,陈独秀被罢了官,当了个闲附,也是事实。

1919年6月11日,他到游乐场派发传单——《北京市民宣言》,被早已秘密监视他的当局趁机拘捕;直至9月16日在各方压力下被保释出狱。而国史编纂处正好在9月收归国务院领导,陈独秀此时真的离开了北大,因为政治,却不是因为嫖娼。

还有一点,与时贤们想象的不同,那时候陈独秀的声誉并没有因嫖妓事件受损,但却因受政府迫害而进入人生的巅峰。“一个最干净的健将”、“我们的光明”、“救济人类的福星”、“思想界的明星”等等赞誉,乃至溢美之词纷至沓来。--- 如同现在任何一个被打压的对象,都相反地立马成了“正直”的化身一样。

嫖妓事件没有伤害陈独秀的另一证明是:孙文、陈炯明等人领导的广东政府,筹办了岭南大学,盛情邀请陈独秀为筹办主任。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月,他的众多《随感录》和《本志(新青年)宣言》等文章,文思泉涌,思想光芒,.....

1920年1月29日,他离京南下;2月他潜回北京,旋即秘密离开,从11月出狱到2月,只要他在北京,当局都有专人监视,如临大敌,时时准备逮他,那时他的身份,和现在的大V没什么两样。

陈独秀这个人,说穿了,就是南方人政治狂热,非要放到北方人的大气候里,所以混的不幸。他在北大的
最后岁月,可以说是知识人思想人被排挤的历史。那可是20世纪中国思想史、中国教育史的重要篇章,史家都在认真探讨。有人非要把它渲染成吸眼球的荒唐,那就太偏狭了:既不严肃,也无以为续。

很明显,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行为标则,刻意渲染,就是不顾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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