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月，我在国外的时间就等于在国内生活的时间了。再往后的日子，除非回国定居，在外漂泊的时间就长于在国内的安定日子了。说起安定，我们这一代人出国前的确是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的。上大学当然是考试了，但如果没有恢复高考，我等肯定是与高等学府无缘的。就像小河里的一滴水，随泼逐流，没有独自分流的能力。就算思想有不安分，行动上也不敢太出格。在学校学习好就会得到老师的喜爱。在单位只要努力工作，与世无争，安稳的日子就可以过一辈子。
出国后打拼的辛苦自不必说，谁又没有一本奋斗史呢，哪怕是为了一份普通的生活？但这么多年在美国的生活，体力上的劳累微不足道，哪怕是当初在餐馆打工，哪怕是后来在IT公司的没完没了的加班。真正的辛苦是精神上的，是没有安全感，是从精神上的依靠到精神上独立的漫长的成长过程。是价值观的自我否定和转变，是人生观一次次的冲击和逐渐形成。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环境一定可以塑造和磨练性格。沉重的话题和思考应该留给自己去回味，诉苦就更不必了，生活还得继续。在此记录下点滴感想，为以后老年的阅读生活提供一点记忆和乐趣。
关于语言。
很不幸的是，我现在的状态是中文和英文都不怎么样。中文当然一直是我用起来最舒服的语言，无论是听说还是读写。这不奇怪，我的前一半在中国长大，语言的发展和对一个人的影响是随着年龄而减弱的。要不是现在用电脑打字，我恐怕要用拼音写博客了。但毕竟语言受环境的影响太大了，时间一长就忘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没有任何更新，中文水平直线下降。有时女儿让我给翻译个词，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不管是英译中还是反过来。如此几次以后就常常遭到她的疑问：你怎么中文也不行了？言外之意就是本来英文不怎么样，现在中文也完蛋了！
回国的时候也常常出问题。不是有意要用英文字，像钱钟书的《围城》里的那位张先生似的，说话用英文只为显摆。用钱老的比喻就是英文字好比牙缝里的肉屑，除了表示饭菜吃得好以外全无用处。我是真的经常找不到合适的中文字，或者说想不起来合适的词。有时更惨，碰到我来美国后才接触到的领域我甚至完全不知道中文的表达是什么。比如电脑，我在家帮我妈调电脑，一看到那中文版的windows，我首先就晕了。然后才咬牙一点一点地去找我平时熟悉的对应的英文名称。看说明书也一样，读完以后经常是不知所云。只能说中文太强大了，好像每句话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方式，看你喜欢哪一种。当然到我这儿自然是本人的中文大退步造成的，凡事不进则退，想呆在那儿不动门儿都没有。好在现在国内是人就能说几句英语，尤其是年轻点儿的。解除了不少回国时的尴尬。
关于信任。
经历过文革的国人脑子里都有一根时刻紧绷着的弦，那就是随时小心上当，谨防陷阱。就算是没有经历过运动的年轻人，也得到了父母的言传身教和社会的历练。出国多年后我的这根弦早已生锈，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过正经的受骗经历，所以对人基本一律信任，极少设防。记得多年前带父母去LA的环球影城，在停车场从私人手里买了四张门票。票价不便宜，但可以免去排队。等卖票人离开后我父母马上开始担心这票是真的吗？四张票可不便宜，是假的就亏大了。我倒是一点也没担心，好在事实证明他们多余了。我出国以后曾得到过很多好心的陌生人的帮助和忠告，从未掉进陷阱。不是说美国没有骗子，还是相对比较少吧。虽然也遭遇过偷和抢，每次都有自己的责任，本来是可以防的。
回国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看到和经历了多次信任危机。去年在机场看到有人卖电话卡，因为需要就买了一张。当时我还很钦佩卖卡人的周到服务，她让我们用她的电话打回美国电话公司开通服务。哪曾想那也是行骗成功的一部分，否则我们无法使用她卖的卡。电话只打了两个local的不能再短的通话，然后就被告知卡里没钱了。一百人民币的电话卡怕是只有一块钱的价值吧。如果是在大街上，我是不敢从这样的人手里买卡的。还不是因为在机场，打死也想不到有人敢在这里招摇撞骗。后来又在父母家附近的一个大卖场里买过一张电话卡，一百块钱有七十块的价值。听我弟弟说电话卡本身应该不要钱，我又上当了！
去市场买东西，是可以还价的那种。讲好价钱后一手交钱，一首交货。东西到手后我付了一百块，可找回的零钱却少了。原来卖家是按照我没同意的高价位算的，用这种赖账外加少找零钱的无赖手段赚钱真是我没想到的。我当时反应慢，只想着赶快拿东西走人，就没想到退东西。谁知道呢，还不一定退得掉呢。
陪老妈去大院里的银行办事。排队时看到一幕新鲜事。一位老太太来办转存手续，可银行卡只有老头的名字。银行不给办，说是要看到本人，哪怕老太太带来了老头的证件和他们老两口的结婚证。老太太说老头病了，躺在家里不能出门。银行这时居然派了两个人和老太太一起回家确认老头真的躺在床上。这也太中国了，连我妈都觉得好笑。如果家里的老头是假的呢？银行除了照片还能怎么确认？DNA？指纹？
关于尊重。
国内现在只尊重一件东西，那就是钱。 有钱就有尊重，或者有能换成钱的东西也行，比如年轻，漂亮，当官，有特殊背景，有特殊关系，等。如果什么都没有，你有本事忽悠别人相信你有钱也行。尽管尊重一词是用在人身上的，但真正受尊重的却是身外之物。两个陌生人相见先是互相摸底，然后确定对方是爷爷还是孙子。是爷爷的话就下跪，是孙子的话就让对方下跪。
我很怀念出国前的日子，那时大家都不富有，但人心却善良得多。出门在外很安全，碰到困难常有人主动无偿地帮助。现在去个旅游点都要百分之二百的小心。今年在丽江的时候旅馆的人就提醒我们千万不要上那些街上拉客人的车，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想想都可怕，我们在云南碰到好多这样的人，有的地方走几步就有一个。什么世道！
在地球仪上看到自己这几十年的轨迹，从中国到英国，从英国到美国，在美国从东部到中部，又从中部到西部。现在和中国就隔着一个太平洋，该不该回去呢？还回得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