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不敢自称金迷。金庸的书大多只看了一半,另一半靠电影电视剧补齐,这部射雕也不例外。老金笔下的女子,云烟过尽,最后在阿拉脑中挥之不去的,竟是这位令人避之不及的女魔—梅超风。阿拉先去找块豆腐撞个半死。
阿梅初一亮相,是在孤坟野岭上与七怪缠斗。她遭七怪暗算,先瞎了双眼,犹自威风不失,以一抵七,与七怪打个不亦乐乎。此一节,阿拉至今对下三滥的七怪恨得瓷牙咧嘴。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何患无妻,竟使出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还敢自称豪杰呢。后来陈老贼赶到,阿梅高喝一声:老贼,招子给人废了。这一声,阿拉即刻为之倾倒。招子者,眼睛也。这里要是阿梅娇滴滴喊一声,老公,俺的眼睛给贼人弄瞎了,估计大伙立刻做鸟兽散了。双目何等重要,在两位魔头看来,也不过一对铃铛而已,还不带响。这陈老贼也不含糊,听到阿梅双目被废,愣神都没打一个,就跟七怪接上了火。老贼武功何等厉害,劲风四溢,所向披靡,杀得七怪几无还手之力。斗到酣处,豪兴大发。英雄侠气,被于四野。这一节我看的是原文,回想起来仍觉荡气回肠。要知道七怪在书中刚出场的时候也算是些人物,不像电视里那样必须轻拿轻放的。后来陈玄风遭郭靖暗算横死当场,对阿梅来说,不啻晴天霹雳。一顿快餐的功夫,人目双亡,几人能够承受。可她也没有哭昏在地,只是痛呼一声老贼,即带着老陈的肚皮悄然遁去。唉,其实咱们一口一声陈老贼,推算起来他们那会儿估计二十都不带挂零的,那咱们这把年纪算什么?
这里要顺带说说金大侠细节构思的一些弊病。陈梅双煞被逐出桃花岛,是因为偷学九阴真经。他二人下岛,当是净身出户,不可能还带着什么参考书的。所以一部九阴真经,就刻在老陈的肚皮上。饶想诺大一块肚皮,能写上几个毛笔字?九阴真经厚厚一本,黄夫人过目不忘,默写也默得吐血的。估计阿梅也不会什么微书,不然有那一手手艺,早就跟老陈做小买卖发家致富了,还学什么武功啊。这些都且放过,就算阿梅会微书,后来她眼睛瞎了,怎么认呢?靠手摸,估计老贼的毛细血孔也比字要大,摸到的都是些窟窿眼。而且老贼横死,阿梅急切之中要割下哥哥的肚皮,也是谈何容易。不血淋淋带上三五斤猪头肉,阿拉是不信的。当然这些都是小事,不足挂齿。读金大侠的书不能这么细看的,否则还不如去读红楼梦呢,是不是?
回头再说阿梅月夜远遁,从此黑咕隆咚一个人孤苦飘零,令人怜惜。她避匿深山,从此化身女魔,爪下白骨累累,令人望而生畏。射雕的电视剧里,阿梅也是一开场就是一付魔头形象,虽长发飘拂,但面色煞白,声音尖锐诡异,实为可怖。其实认真想来,黄老邪那个色魔遴选弟子,一定是骨骼清奇,小模样俊秀的。嘿嘿,说黄老邪色魔估计要招上几吨砖头了。其实阿拉跟大家一样,也把老邪看成绝世好男人的,这个有空再聊吧。反正阿拉心里,亦人亦魔的阿梅,绝对是超凡脱俗,飘逸不群的。至于她屏幕上的形象,估计是怕阿梅抢了黄蓉的镜头,让观众和导演都乱了方寸。
武侠的世界总是太简单,简单到可以只用黑白来勾勒,而忽略掉其他缤纷的色彩。而阿梅的世界呢,已只剩下静夜的黑。她甚至永远着一袭黑衣,为的是在别人的黑夜里自如来去。倒不是怕惊飞了小鸟小兔子,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戮。武林中的人似乎永远只做两件事:争夺武林秘籍和复仇,那么阿梅的目标一定是后者吧。可是她双目皆盲,我看不到她的仇恨有多深,我甚至看不到她的内心有一丝丝怨恨。以她后来的武功,找一直没有任何长进的江南七怪寻仇应该不难吧,随便哪个导演都可以安排一下。可是阿梅没有,她始终是埋首深山的一缕孤魂,或者千年修练的蛇妖,只知道修炼,却不知修炼之后做什么。在她的角落里,没有亲情的抚慰,没有爱情的滋润,甚至没有阳光的照耀,我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她活下去。我有时忍不住想,当她的世界只剩下风咽和虫鸣,到哪里去找她的箪食壶浆呢?杨康那个不肖徒弟也许可以隔三差五给她送点残羹剩饭,但差不多每次看见他去找师傅,总是背着个大活人而不是什么美食。这活人不是阿梅的野餐,而是她用来练功的。其实这种练功方式成本太高,她完全可以找些树桩子先将就着,每练到高一层境界再找真人实验的。倒不是阿拉心疼古人,而是徒然增添了阿梅的罪孽。
阿梅不是故事的主角,金大侠在她身上花费的笔墨,也许还不如小龙女的古墓里一石一凳来得多。可是恰因如此,却让阿梅惊人的真实和完满。而那个他满腔热情打理出来的小龙女呢,阿拉唯一记得的样子就是她那一身洁白漂亮的衣裳。空空荡荡的古墓里连只野果都没有,谁天天给她干洗啊?白衣服是很容易脏的呢。但是阿梅,这个几乎快被我们遗忘的人,一旦再次走进视野,就无法再被人忘却。当全真七子布下天罡北斗对阵黄药师,老邪轻描淡写似乎根本不以为然,其实也不敢太大意,毕竟七子的先师是当年华山论剑的季后赛总冠军。游战正酣,本来袖手旁观的武功丝毫不在药师之下的西毒悍然出手,从后偷袭东邪。没有人知道这一击是否会要了东邪的老命,但是以西毒的为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动手的吧。在这个热闹的关口,阿梅挺身而出,好似她早就知道,好似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多年。但她的武功与两大绝世高手相差实在太远,她甚至都没有要动手一博的念头。她所能做的,只是用她羸弱的身躯,替师傅挡下那雷霆一击。
那一声骨断筋折,至今还在阿拉心里隐隐作痛。在药师的怀里,阿梅缓缓凋零,香消玉殒。自始自终,二人都没有回头用怨毒的目光看上老毒物一眼,似乎一切压根与他无关,似乎一切只是命运的安排。老毒物应该很没面子吧,所以他没趣地离去。而药师之恸,却充斥于天地之间。这个男人,一生动情的时候不多吧,此刻却也哽咽难持。他只是喃喃地说,超风,你和玄风都是为师的好徒弟。这固然是让超风可以含笑九泉,又何尝不是对他当年痛失爱徒的追悔。老泪纵横,痛何如哉?那些瞎拽黄老邪和阿梅是师生恋的给阿拉立刻拉出去骟了!
而阿梅流下泪水,展颜一笑。当年玄风身死,她也没有哭过吧。她最后的话是,老贼,师傅又答应收我们做徒弟了!那一刻,让人怃然动容。我们终于明白,是什么支撑着阿梅走过来。她最后呼喊的两个名字,是她一生中的一切。生命如昙花绽放,虽然浓缩,但是简单而真实。阿梅无愧于情,无愧于师。即使一生都没有提及,其实没有片刻忘怀。
阿梅走了。卸下一身武功,卸下一生的罪孽。从此,她又可以睁开双眸,做回那个鲜艳快乐的少女。遇到陈玄风,会不会说,老贼,招子又能看见了。唉,还是不要遇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