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人往事3:琅玕题名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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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仲眉、陈鹂伉俪是昆曲爱好者。本文以昆曲为主线,记载了他们的故事和若干诗文,从二人的“娃娃亲”开始,历经“抗战”前后、“反右”、“文革”,直至20世纪最后一年。作者是他们的女儿周同云女士。经作者允许,在此分6集登出。

3:琅玕题名

1937年春,仲眉在春节(当时称“旧历年”)前教女儿唱会《赐福》中《水仙子》段,在渝行春节联欢会上演唱。仲眉吹笛,女跟唱,博得满堂喝彩。但这次演唱没有求来福分,不久,国难家愁接踵而至。
 
是年6月,陈鹂父亲陈公季略病危。陈扬当时已经迁居南京。鹂得讯,立即携子女赴宁。三日后,季略公去世。庄太夫人悲痛过度病倒,致半身不遂。陈鹂悉心照料母亲,没有注意时局变化。“七七事变”拉开了全面抗战的大幕,陈鹂被困在南京,得仲眉自渝发来急电,知居住在上海的仲眉堂兄周恭寿家眷即将回贵州,陈鹂遂于8月11日携子女赴沪,尚未得喘息,8月13日凇沪战争打响。陈鹂与恭寿家人会合后,一同经东海、南海,广东、广西先至贵州,又单独携子女前行,到达重庆时,已是1937年11月了。当时女9岁,子不到1岁,陈鹂一路备极辛苦。1938年,庄太夫人由陈扬一家奉陪,历千辛万苦到达重庆,终因不堪逃难折磨,不久即病逝。仲眉和陈鹂在两年内接连失去三位老人,又值战乱,自然无心度曲。
 
1938年秋,渝行派仲眉到四川荣昌县开办办事处并任经理,一家四口遂迁居荣昌。荣昌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都很发达,但借贷、汇款、储蓄都依靠钱庄,受到盘剥且不可靠,所以银行的开办大受欢迎。不久,陈鹂受聘任荣昌县立女子中学美术教员。她带领学生画了不少抗日漫画;她自己的一幅漫画被选作游动展览。这样,仲眉、陈鹂成了“小城名流”,家里成了县城知识分子无形的聚会中心。但是,其中没有人对昆曲感兴趣,所以仲眉、陈鹂就只能自吹自唱。
 
1940年,仲眉被调到北碚任渝行办事处经理。由此至1945年,是仲眉、陈鹂昆曲活动的高峰时期。北碚虽然只是隶属于重庆的一个镇,但离重庆较远,风景优美,市容和设施现代,附近有当时著名的名胜“北温泉”,所以有不少文化科学机构为逃避日机轰炸疏散来此,著名的有复旦大学、礼乐馆、文史馆、编译馆、四川师范学院和中央研究院的一些研究所等,文化界人士较多,文化气氛浓郁。
 
仲眉、陈鹂在北碚租住在卢家花园临街一隅。初到时人地生疏,只在假日自吹自唱。某个周末,立法委员戴夷乘路过卢家花园,适逢他们唱曲,笛声悠扬,飘出院墙。戴是昆曲迷,听到笛声,循声而至,竟由素不相识而成为曲友。经他介绍,著名词家汪东(字寄庵)、作家卢前(字冀野)、张充和以及四川师范学院教师程虚白、女教师翟贞元、女学生笪瑞珍陆续加入,形成曲会,几乎每逢周末都举行。倪宗扬、甘贡三、范崇实、项馨吾诸先生也不时参加。这就是张充和女士在她的《曲人鸿爪》中所说的“周家曲社”。为记此盛况,仲眉有诗:
 
“鸿居两载喜开颜,小院清斋远市圜。
三弄宫商曲叙乐,一庭花草茗谈闲。…”
 
陈鹂则挥毫点彩,画成《琅玕题名图》(图7);该图背景是在一脉流泉两旁的淡淡翠竹,仲眉作了长篇的《琅玕题名图序》(图8),请所有曲友皆在竹上题名。其间,俞振飞偕夫人黄曼耘赴北碚时,也曾参加曲会并在图上题名。曲友中能诗善词者都在图册上题写词曲,传颂一时,堪称曲史佳话。

陈鹂那时只有三十五六岁,她本来唱旦,因女曲友的年龄都比她小,她就挽起发髻,改唱小生了。曲会上的两管好笛则是仲眉和程虚白。仲眉对昆曲极为迷恋,这从他的诗作中屡屡可见。在北碚期间,有次他为贷款的事考察嘉陵江边的一个农场,“沿途见杜鹃花盛开,弥目红艳,极为美观。时鹃啼正急,空山响应。因忆昆曲《游园》出中‘遍青山啼红了杜鹃’之句,度曲时只赏其声调文词之美,而不知其写自实景之功。玉茗之才,即此句可以不朽。”由此句的启发,他写了《访杜鹃花》一诗,情景并茂。内有

“红遍青山绝妙词,倚声不厌笛三弄”

之句。这首诗得到许多赞赏。
 
也就是在这个曲会上,仲眉和陈鹂在张充和的《曲人鸿爪》上题诗作画。仲眉题诗为其1939年所写的《咏建文史事及拍〈八阳〉曲赋感》:
 
敝屐河山辞北宸,生涯托钵老风尘。
何期南内弥天火,幻出金刚不坏身。
帝泽无伤叔父心,山河一担入云深。
八阳再唱应三叹,百座雄城付陆沉。
 
末句是感叹当时国土大面积沦丧。陈鹂则画了一小幅花卉,反映《牡丹亭》的剧情并录下《拾画》中的两句曲文(出自《好事近》):
 
寒花绕砌,荒草成巢。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周家正开曲会。捷报传来,大家欣喜若狂。陈鹂立即找出仲眉访日本时带回的一件工艺品,是在一块小木片上绘的富士山。她用牙签和一片三角形的白纸作了一面白旗,插在富士山顶上。有人提议每人写一首诗庆祝胜利。然后大家一起上街,参加北碚镇的庆祝游行。可惜,那些诗没有保存下来。同年,仲眉又被调回渝行;各曲友也在胜利后陆续还乡,“周家曲社”遂告终止。
 
上述“周家曲社”中没有仲眉夫妇老曲友滑苕白和许豪士的身影,是因为滑在抗战期间留在天津;许到了四川万县,但彼此不通音信。直至1941年,仲眉才得到许的信函,喜出望外,以诗代柬曰:“...乐游忆京华,同好水磨腔。击节赏仙音,豪歌意激昂(君善冠生,嗓音极佳)。霞骛清三醉(昆曲《三醉》出中有“趁江乡落霞孤骛”之句),山河壮八阳(昆曲《八阳》出中有“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之句)。岂料伤心事(《闻铃》出中有“提起伤心事。泪如倾”之句,都下曲友均嗜唱此曲),曲谶验沧桑。...料应歌代哭,心印讵相忘?...愿早复神州,浩劫消红羊。言旋故都门,太掖泛晴光。双寄楼中聚(豪士、苕白同寓津门时,曾题寓居曰“双寄楼”),倾醉举霞觞。合唱《仙圆》曲(《仙圆》为《邯郸记》中出,叙卢生得道会诸仙事),其乐也洋洋。”


7:“文革”劫后余生的《琅题名图》碎片


8:周仲眉作《琅题名图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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