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师范进修课开学。第一门课程是“教学质量的自我评估”,这是关于教师如何把自我评估技能应用到教学中,包括教师如何确定教学目标、建立学生学习方法档案、执行州规定的标准教学规范、以及设定教学自我评估表。
今天是第一堂课。老师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女教授。
教授一进课室,按常规的那样,首先自我介绍一番,说说她的学历,在哪里毕业,有些什么学位,跟着说说她的经历,干过些什么工作,又有哪些成绩和著作。当然,她所作的自我介绍,我永远也无法记住,她提到太多的人名、地名、学校名、书名、课程名。不要紧,这绝对不会在考试的范围内。
教授自我介绍完毕后,她要求每个学生按所坐位置的顺序也作自我介绍一番,使大家相互之间有个初步的认识。她提醒发言的同学不要争先恐后,一个一个轮着来。美国的课堂和中国的课堂不一样,学生总喜欢争着发言,所以教授要提个醒。
我真不明白,有些同学竟然可以说得比教授还要多,滔滔不绝,似乎历尽了人间春色,沧海桑田,有着丰富的阅历。教授也不厌其烦,始终微笑,还不时夸奖几句。这些同学受到教授的夸奖,就自以为是,说得更加起劲,眉飞色舞,不时引起大家哄堂大笑。
轮到我,我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就赶快把机会让给迫不及待想发言的同学。
这样,有好几个同学还没有机会发言,下课的时间也就到了。可能他们后悔极了,选择了没有机会发言的座位。
教授说:“自我介绍就到这里,还没有机会自我介绍的同学,可以课后和其他同学交流,相互认识。现在请大家休息十五分钟。”
这堂课简直就是一堂聊天课。尽管没有什么收获,但我惊奇地发现,我竟然可以毫不费劲地听明白每个人说的话,即使有些人带有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口音,不说百分之百听懂,也有百分之九十九。十几年前在美国上大学,专业课我能听懂百分之七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文史类的课就更糟糕,我几乎百分之九十都听不懂,连猜的机会都没有,我靠的是课后死啃教材来补救的。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上过学,我还担心我的英文能力会不会逐渐退化,没想到我的英文听力已经在这些年的不知不觉中有了飞跃的进步。
课间休息后重新回到课室,进入第二个环节。
教授把这堂课的要求,要用哪些教材,要做哪些课后作业,要做哪些课堂模拟教学等等,都作了详细的说明。
令我最开心的是,教授竟然说这门课不用考试,这使我差点要立时蹦跳起来欢呼,但我还是极力忍住雀跃的心花,不让她怒放出来。
可是,成绩评定的方法却使我立时担心起来。它是按作业的得分,一系列课堂模拟教学的得分,以及在课堂上发言的次数和质量来确定。我差点怒放的心花,猛地一下子凋谢了。
我最担心的是,课堂上的发言,我哪里争得过那些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发起言来就滔滔不绝,并且都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同学们。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总是可以“一轮嘴”地口若悬河,像高速公路上刹制不灵而飞奔着的汽车,一下子不可能停下来,随时都会发生撞车事故。课堂上发言是中国学生的致命弱点,一方面是语言上的劣势,另一方面是文化上的差异。
我下意识地环视整个课室一遍,没有特别发现,这也是个熊猫版,黑白分明,当然也是白色占绝对优势的比例。可怜的我,是课室里唯一的中国人。还好,看上去比我年纪还大的老头老太太也不少,这给我心理上多少还有点安慰。
对于这门课的要求,当教授问同学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竟然也有几个人问一些明知故问的问题,甚至很弱智的问题。
我心里在问,这种理解水平的人也能当老师?
有人问,如果某次不交作业,会不会扣分,教授说:“不是扣不扣分,而是这次作业没有分。”
又有人问,模拟教学课堂演示是不是要在课堂上演示,教授说:“当然要在课堂上演示了,要不,为什么叫作模拟教学课堂演示呢?”
其实,这些人并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美国人就是什么事情都要问个清楚,不同中国学生,似懂非懂的,都不敢去问个究竟,怕被别人笑话。
这样一问一答的,时间就悄悄地过去了。整个上午,学到的就是这些了。
午间一个半小时的休息之后,又回到了课室。下午一点三十分,磨蹭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这门课的学习才正式开始。
教授讲了几个小时的理论课,我竟然没有跟不上的感觉。尽管有些我从来都没听过的单词,我还是完全能明白教授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了所谓的英语语感,这就是领会陌生单词的能力。
教授不时地提些问题,让大家在课堂上讨论,不少同学就像电视上的抢答题节目一样,争先恐后地抢答。
我不相信他们能在零点几秒内就思考完毕而得出答案,更不相信他们早已知道了答案,他们只是想争得一个答题权。不用说,这些人的分析都是很肤浅的,甚至是荒唐的,这与默不作声没有多大区别。我心里在想,这种抢答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就为了那个成绩吗?这种不吃眼前亏的心理,古今中外竟然都是一样的,我还以为这只是中国的产物呢。这使我很担心,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轮到我发言啊?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拼命争得一个发言权后,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争吧,我的课堂讨论成绩也就只能拿零分了。
好在教授明察秋毫,她说:“大家别抢着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要思考一下,我要的是实质性的讨论,而不是你参与了讨论就可以得到成绩的。我说过了,我是要按发言的实质效果来给分的。”
经教授提醒,再也没有人明目张胆地抢答了。
还有半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一天的学习,教授停止了讲课,发给每个同学一份预先印好在两张纸的问答题。题目主要是关于你今天学到了什么,你有什么感受,以及你对教学有些什么建议之类的。她要求每个同学在半个小时内完成。如果提前做完,就可以提前回家。她提醒大家课后的作业要在下一次上课前交,迟交是要扣分的,而且还要预习下一次课的内容。
我看到周围的同学三下五去二地一下子就写满了两张纸。大概十分钟就有人交卷了,十五分钟,所有人都交了卷,一一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写得也太慢了。我抬头望望教授,她依然保持着自然的微笑。
教授说:“别着急,我会等你的。如果时间不够,我会给你多些时间,直到你完成为止。”
教授静静地坐在讲台旁,等待着我。
我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因为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教授觉得我特别笨而难为情。这种情形在十几年前我在美国读大学时,也经常发生。我不在意老师觉得我笨,我的英文确实是不好,是装懂也装不出来的。我是因为让教授为我一个人在那儿等待,她教了已经整整一天了,该歇会儿了。
我拿出西雅图教的秘岌,匆匆写满一些垃圾句子。当我把题目做完,时间刚好半个小时。
离开时,我向教授表示歉意。
教授说:“我明白英语不是你的母语,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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