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范的课堂上,教授要求我们每个人,如果当过老师的,都讲几个教学中遇到的有趣或感人的故事,来分析各种颜色密码的不同特点,也和大家分享教学中的不同感受。
我讲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就是我前面我讲过的,弗里曼如何使我留下来当老师的故事。弗里曼是属于“绿色密码”,他有很强的逻辑推理能力,他想将来当法官或作家,也很符合他的学习特点。
这里是第二个故事,一个循规蹈矩的孩子,是属于“金色密码”。
他是一个黑人孩子,名叫添,广东话发音和英文是完全一样的,我平时都叫他添。添的肤色很深,黑得完全像煤炭。
添是个很乖的孩子,沉默寡言,从来不跟别人争执。上课很专心,做作业有很耐心,一步一步,工工整整。按教授的个人颜色密码理论,添是属于金色。在非洲裔学生当中,像他这么乖的真是少之又少。他来学校时刚满十七岁。对于这种乖乖的孩子,我平时没有多大地留意,因为他从来都不会给我惹麻烦。
一天,下了课,所有的学生都走了,添却留了下来。
我问他有什么不明白的要问我,他只是说没有。我问他是什么事要我帮忙,他也说没有。我觉得很奇怪,就再问他是什么事难以启齿的,他说没事了。
说完,他跟我礼貌地说声谢谢,再说声再见,就走了。我很纳闷,怎么回事?
在以后的课堂里,添依然还是以往那么乖,沉默寡言,偶然才说一两句话。
快要考试了,我提醒他要准备考试,给他一些模拟考试题做。他完成得不算很好,但及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天下课后,添又留了下来。
我问他:“是有关考试的问题吗?”
“是的。”
我再问:“有什么要我帮助的吗?”
“没有。”
“那是什么事呢?”
“我能不能不考试呢?”
“你不用担心,我保证,你会及格的。”
“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想考。”
我深感奇怪了:“你为什么不想考,你及格是没有问题的。”
“老师,我问你,你觉得你现在幸不幸福?”
“你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只想知道你的生活幸不幸福,”他要求我回答:“你能不能回答我?”
“我觉得我很幸福,今天你怎么啦,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可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幸福,所以,我觉得及不及格都一样。”
我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妥当,难道添遇到什么事,有自杀的念头,但我不敢这么直接说出来。
于是,我说:“你千万别做些想不开的事情,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帮助,就跟我说,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添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他马上说:“老师,你放心,我不是想自杀。”
我马上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觉得一点都不幸福呢?”我叫他坐下来慢慢说。
他坐了下来,然后像鼓起勇气的神态说:“我已经憋了很久了,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老师,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说:“我愿意听,你说。”
接着,他给我讲了他的身世。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剩下他们八兄弟姐妹。我想,非洲裔家庭的孩子真是多,似乎他们都只管生,不管养,就像中国贫穷偏远的农村的情形一样。他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是他大哥把他抚养大的。
开始大哥对他很好,他觉得大哥就像他的父母一样疼爱他,直到他长到十二岁,大哥结婚。大哥结婚之后的几年里,其他兄弟姐妹也各自独立,搬出去各自为生,只有他仍然住在大哥家里。嫂子对他很不好,经常骂他,有时还打他。他觉得大哥不再疼爱他,他很伤心。
以前他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不想和别人说话。白天去上学,放了学就在大街上游荡,直到很晚才回家,随便吃点东西就去睡觉,第二天一早,他就自己去上学,天天如此。
大哥有了孩子后,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孩子上,对他更没有多大的留意了。后来,他干脆就不上学,在大街上游荡,但晚上照样跟平常一样很晚回家,随便吃些东西,跟着就上床睡觉。
学校多次告诉他大哥说添逃学的事,他大哥只是问问怎么回事,也不把添的事放在心上。甚至学校发出警告说,他大哥是他的监护人,如果他继续逃学,他大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但这些警告依然不能引起他大哥对他的重视。
后来,社工发现了这个未成年的少年在大街上游荡,和他大哥商量,就把他送到这所学校来了。
添的内心和弗里曼完全不一样。添并不觉得他在这里很幸福,他觉得人生并没有什么意义,连曾经疼爱他的大哥都可以放弃他,还有什么可以值得珍惜的呢?虽然这里免费食宿免费上学,但没了人生的意义,就算不上一种幸福。看来,黑人流浪儿和白人流浪儿的内心感情有很大的差异,可能黑人看不到自己的前程,而白人大都相信自己能有光明的未来。
添说:“我现在是有一天过一天,什么都不在乎。”
我开导他:“你不要这么悲观,将来你毕业了,找到一份工作,生活就会安定下来的,你会感到生活的乐趣的。”
他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想不到,这么一个乖孩子,竟然像看破红尘一样,完全与他的年龄不相符合。我不知道怎样去开导和安慰他,我只能说些大道理。
他继续说:“你不必开导我,大道理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去自杀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我一直都找不到愿意听我说话的人。我觉得老师你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就跟你说了。你不会觉得我很烦吧?”
我说:“你尽管说吧,我真的很愿意听,一点都不觉得烦,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我教他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笑。我看到他洁白的牙齿,黑人的牙齿确实很白很白,不是皮肤衬出来的,是真白。
添跟我诉说了他的苦闷之后,他上课并没有什么变化和异常,他依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乖。当然,他的考试也没有出意外,顺利地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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