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来想去，琢磨着。我想，他们既然是有智障的学生，也就是有逻辑判断上的障碍，他们就不是普通的学生，我却把他们当普通学生，还差点没把他们当神童，充满耐心而不厌其烦地教。这当然只是对牛弹琴一样，再美妙的音乐，牛都不会欣赏的，只是觉得是普通的声音而已，甚至觉得是噪音呢。看来，只能牵着牛鼻子吆喝，牛才能明白你要它干什么，而把牛当作音乐贵族来款待，国际级钢琴家郎朗也会不如一个农夫，白费功夫浪费表情。
我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原来他们没有能力对逻辑推理“如果 … … 就 … … ，否则就 … …”作出判断，而必须用一组硬指令，让他们去执行。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在执行中慢慢理解。
幸好，我曾经是个电脑软件工程师。我搬出了几年都没用上的软件设计本领，费尽心思编写了一组没有“如果 … … 就”之类的逻辑推理的硬指令，把人脑视作电脑来使用，让这对黑天鹅按硬指令用计算器来做四舍五入的练习。确实，电脑是没有“逻辑思维”的，电脑是按“程序指令”运行的。
这就是我的指令：
- ÷：把要四舍五入的数除以要保留到的位数
- +：加上0.5
- Cut：去掉所有的小数
- X：乘以要保留的位数
例如，把436用四舍五入保留到十位数（整十10）：
- 436 ÷ 10 = 43.6
- 43.6 + 0.5 = 44.1
- 44 .1 = 44
- 44 × 10 = 440
再例如，把32.561用四舍五入保留到百分位（两位小数0.01）：
- 32.561 ÷ 0.01 = 3256.1
- 3256.1 + 0.5 = 3256.6
- 3256.6 = 3256
- 3256 × 0.01 = 32.56
我把硬指令在小卡片上打印出来给他们，要求他们每道题都跟着指令做以上四个步骤。
这硬指令果然有效，他们很快就掌握了要领。我要他们做的练习题，他们都百分之百地做对了，再也没有出现错误。
我要求他们，熟练以后，就不要对着指令做，把四个步骤背下来，÷ + cut x，直接在计算器上找出答案。我发现，他们有很好的机械记忆能力，他们并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做”，但他们能记住“就这样做”。想不到，一天之内，他们都不需要再对着纸上写的指令，可以很熟练地得出正确的答案。
这可以用教育心理学的理论来解释。就是孩子的智力发展是从机械记忆开始的，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机械记忆就会慢慢弱化，理解记忆就会逐渐代替机械记忆。到了成年，理解记忆就占了主导地位，使到不理解的东西就很难记得住。但是，有智力障碍的孩子，理解记忆得不到很好的发展，机械记忆依然占据主导地位，有的会比同年龄正常的孩子有更好的机械记忆能力。
为了验证我发明的硬指令是否真的有效，过了几个星期，我给他们来了个突然袭击检查。没有任何预先通知，我测试了他们是否依然记得怎样做，果然，他们竟然毫无错误地完成了我的测试题。这说明，他们的机械记忆确实比普通的学生好一些。这真是，白痴也有白痴的聪明。
接着，所有的计算问题，我都采用“指令式”的方法来教他们。
解决了计算问题，我就要教他们解应用题了。
应用题完全是逻辑推理的问题，如何把逻辑推理的问题转化为执行指令的问题，这对老师是难度更大的挑战。我找不到任何教科书讨论这方面问题，这得由任课老师自己来创造。
这几年的教学，我已经摸索出一些如何教解应用题的方法。最主要的方法，是我前面说过的，把文字表达翻译成数学表达。以前，我只是在教的时候留意一下这种转换，现在，为了教这对黑天鹅，我很系统地总结了最基本的常用单词，例如，“of”就是“×”，“or”就是“+”，“is”就是“=”，“per”就是“÷”等等。
当然，他们学得很慢，要一个一个课题慢慢教，慢慢地练习。
九十天时间到，他们要考试了。
我告诉他们，因为课程还没上完，他们只是去考试而已，别考虑及格不及格，也就是很大程度上是不及格的。
不出所料，考试回来，两个都没有及格，只是比上次考试多了几分。
我再教了他们两个月，全部课程完成了，我告诉他们，可以去考试，不用等第二个九十天。
我叮嘱他们：“你们有IAP特殊优惠，考试不限时间，不要匆忙交卷，今天做不完，可以明天继续做，还可以后天、大后天继续做。”
他们的行为确实像个小孩，我必须把他们当十岁八岁的小孩来看待，一而三再而三地提醒他们。
考了三个小时，森姆回来，九十道题，只错了一题。这是个奇迹中的奇迹，没有人预料会有这样的结果。一个正常的学生，都很难考到这样的成绩，更何况森姆是个有智力障碍的学生。有时候，真不能小看有智力障碍的人，他们可以突然一鸣惊人，就像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可以创作出比贝多芬还要高水准的交响乐一样。
米娜就够夸张的，考了不是三个小时，而是三天。监考老师都不耐烦了，说真佩服米娜的耐性，可以一丝不苟地考三天。最终结果，九十道题，错了十五题，613分，考到了12.6级。
由于森姆考的是M（Medium，中等）水平的试题，尽管他的正确率达到99%，也只能算9.9级的水平，毕业前他还得再考一次，但成绩高低都不会影响他的毕业。而米娜考的是D（Difficulty难）水平的试题，尽管她正确率只有83%，级别还是比森姆考得高，但她也还没达到12.9级的水平，毕业前她也得再考一次，同样不会影响她的毕业。
一年多后毕业前，我给他们复习了两节课，然后让他们去考试，他们都是考D水平的试题。我告诉他们不论成绩如何，都不会影响他们毕业，可以放松心情，尽量考出更好的成绩。如果考到618分或更高的成绩，学校会每人奖励20美元。出乎意料，森姆竟然得了648分，米娜得了652分，都远远高于618分（12.9级）的毕业要求。这证明他们俩的机械记忆能力确实比普通学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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