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册岁月第一部13

本博主史言,老而疏狂,建博客,吐胸中快垒,发大块文章。瞩望前尘,再现不堪回首的暮年图景,告诉世人,历史不应忘记,更不应抹煞。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济南解放以后,人民政府挟军事胜利之威势,在很短时间内,除黑恶,封妓院,关大烟馆。污泥浊水,扫地以尽。街市虽老旧残破,但弊绝风清,令人耳目一新。共产党干部衣装简朴,说话和气,办事公道,关爱市民,被人称道。过去作威作福、趾高气扬者俱都收敛了声气。天真的变了。对恶浊不堪的社会凤气一向深恶痛绝的陆伯言感慨地说:“如今天下称得上是‘海晏河清’,我们中国从此由乱而治了。”女儿国群说:“爸爸,济南没解放,我就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不假吧?”尽管陆家人对共产党的民族资产阶级政策、知识分子政策心存疑虑,但眼下陆伯言生意照做,还参加了市领导召集的工商界人士座谈会,市领导对与会人士热情鼓励,让人振奋;陆伯川夫妇书照教;国栋、一兰、国筠各安其业;国群还没毕业,但一直惦记着要参军参干;一兰也慢慢地走出了与娘家人痛别的阴影,脸上有了笑模样。家中诸事遂顺,让女主人程兆菊操心的最要紧的事,就是—按新社会刚流行起来的说法—给大女儿国筠找“对象”。国筠是个心事重的孩子,平日里除了上班儿教书,就是看书。程兆菊纳闷,天天看书,从小丫头儿看成大姑娘了,还是看书,走着坐着地看,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把书本儿放到碗跟前,忘了夹菜,忘不了低头看书。到底有什么看头呢?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自己的事儿一点也不当回事儿,有人给介绍对象,让她跟男方见面,她也见,但是一个也看不上。这天是星期六,吃完晚饭,国筠放下饭碗,就回自己房间了,说要批改学生作文。一兰忙着帮孙妈收拾碗筷,擦桌理凳,程兆菊说:“国筠是忙人,国群是滑人,你看光让你嫂子干活儿,国群也不伸手。”国群说:“一兰姐是咱家的劳动模范,我今后向她学习,今天就免了。”一兰说:“娘,看你闺女,不干活,还讽刺我。”程兆菊说:“她自来就这样,仗着数她小,没人娇她,她自己娇自己。”一兰说:“也不是她自己娇自己,群妹着实招人喜。”国群说:“怎样?嫂子夸我了吧?”程兆菊说:“这个国筠,星期六晚上,还改什么作文。”国群说:“学生有作文,她当然要改。她也要一个人想心事。”一兰说:“好好的,她有什么心事?”程兆菊说:“筠儿二十五、六了,到这没个对象,介绍了几个,她都相不中。”一兰说:“我给她介绍俺医院一个年轻大夫,各方面都不错,见了一面,筠妹也没再跟人家联系。”国群说:“你们谁也别操心了,她有心上人,当然谁也看不上。”一兰说:“这倒是头一回听说,筠妹有心上人?是谁?”程兆菊说:“听她胡编排。俺没听说过。”国群说:“你没听说过,就是没有?”一兰说:“国群,你知道,就跟俺说说,别让咱娘纳闷。”一直坐在旁边看报纸的陆伯言也放下报纸,笑眯眯地看着国群,国群说:“爸妈不想知道,我不说。”程兆菊说:“别卖关子了,跟俺说说,可不许胡扯。”一兰说:“快说吧,是谁?咱家里人认识不?”国群说:“当然认识,不但认识,还是常客哩。”一兰说:“还是‘常客’,到底是谁?”国群说:“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是周桥!”陆伯言刚才还在微笑着的面孔变得凝重,和站在一旁,满脸疑惑的国栋对视了一下,说:“你这个丫头,我当是谁,周桥?怎么可能?可不许胡说一气。”国栋说:“周桥是二姨的侄子,大家是亲戚,没影儿的事,可不能乱说。”国群说:“我不说,你们让我说,我说了,你们说我‘乱说’,好了,算我没说,我收回,行了吧?”邵一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早就发现,当家里人说起周桥,国筠特别感兴趣,周桥来了,一贯文静如止水的她会显得兴奋,有时还不大自然,莫非还真有那么回事儿?程兆菊说:“群儿这个疯丫头,两片子嘴一呱嗒,想说么就说么。周桥多大岁数?你姐多大?再说,人家是有妻小的人,你真能胡咧咧。”国群说:“周桥比我姐大多少?共产党的干部有的忙着打仗,结婚晚;有的跟原先的老婆离了婚,在外边找年轻的,多得很。周桥难道就不可以?至于老婆孩子,……”国群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着的国栋打断她的话,说:“国筠莫非是看上周桥的职务、地位了?那可不好。”国群说:“上一边子去,书呆子!姐才不是那种人哩。我跟你们说吧,那时候周桥在在济南上大学,仪表堂堂,知识渊博,温文尔雅,姐就特别崇拜他,不过那时她年纪小,自己也懵懵懂懂的。你们不知道,姐听说周桥娶了媳妇儿,有好几天不高兴。周桥上了延安,姐从来没忘记他,这回周桥回来,姐特别高兴,常情不自禁地说起他。你们想啊,周桥这人又是才子,又是革命功臣,年富力强,英俊潇洒,有几人能比?姐姐倾慕周桥,既是佳人慕才子,又是美人爱英雄—俺学校里不少女同学对那些来学校演讲的战斗英雄太崇拜了,迷死了,姐姐对周桥的感情,也是她向往革命的表现。”程兆菊说:“你们都听听,她这长篇大论,倒是头头是道。可说了半天,你忘了人家周桥有媳妇儿,孩子都上小学了。你不是胡扯是什么?”国群说:“我什么也没忘。问题是周桥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他和媳妇儿根本没有感情,济南解放多长时间了,他老婆孩子一趟也没来过,这说明了什么?……这一层,我姐清楚得很,只是她装在心里,不跟咱们说就是了。”程兆菊说:“什么你姐‘清楚得很’?她跟周桥谈过了?”国群说:“那倒没有,两人从没接触过这个话题,但我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国栋摇摇头,说:“这就怪了。”国群说:“书呆子,不懂了吧?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陆伯言正色道:“周桥自然是可靠之人,不过我们也不要只听群儿饶舌,说不定只是一通昏话,谁都不许乱说。”

几天后,国群众学校回来,对爸妈说:“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消息!”程兆菊说:“什么事那么重要?一惊一乍的。”陆国群说:“周桥离婚了,我听俺班儿一个同学说的—她爸和周桥是同事。”程兆菊沉下脸来,说:“周桥离不离婚,跟咱没关系。”国群问:“怎么了,妈?”程兆菊说:“让你姐找个比她大十来岁,有了孩子的二婚男人,我越想越别扭,我也怕人家说咱巴结共产的干部,攀高结贵。”陆伯言说:“群她妈,话不好这么说。你的顾虑有道理,我也有同感。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主,这事儿还得看筠儿怎么想的,她是什么态度,我看我们做父母的对这件事不促成,也不阻拦,这样比较好。”程兆菊说:“你倒是跟潮流,知道什么事你都依着你这俩宝贝闺女。”陆伯言拍拍程兆菊的肩膀,说:“好了,别想不开,更不要生气。‘跟潮流’是应该的,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国群说:“这么说,俺姐这事儿,你们不干涉?”程兆菊说:“你爸事事为好人,他不干涉,我也不管,反正嫁好嫁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国群说:“那好,你们不干涉,我可要管了。我今晚就问俺姐。我就这一个姐姐,我一定让她如愿以偿。”程兆菊说:“不用你能,你要把你姐惹恼了,看我不收拾你。”

晚上,国筠、国群姐妹俩躺下了,国筠手里捧了书在看。陆国群说:“我的姐姐,老是抱着那革命加爱情的苏联小说看。你好歹想想自己的事儿吧。”国筠说:“我天天吃饭,上班儿,挺好的。我自已有什么事儿?”国群说:“别装糊涂了。你自已什么事儿?终身大事!告诉你,周桥离婚了。”国筠一愣,旋又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地说:“现在离婚的多得很,不出奇,离就离呗,跟咱什么关系?”国群说:“姐,我是你亲妹妹,你就别跟我装了。什么叫‘离就离呗’?你说心里话,真觉得事不关己?骗鬼去吧。这些年,你对周桥的感情,你以为我不知道?”陆国群见姐姐红了脸,又逼着追问:“今晚你说个明白话,周桥离婚了,他可以在济南找对象了,你真的对这事儿不关心?”国筠说:“你个丫头片子,认起真来了。‘关心’怎么样?‘不关心’又怎么样?”陆国群说:“要是不关心,那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随他去,等他找了对象,结婚了,咱俩一起去参加他的婚礼,吃他的喜糖。要是关心,我去找周桥。”陆国筠说:“你疯了?你找他干什么去?跟他说什么?”陆国群说:“干什么?给你去当红娘,提亲去。他比你大十来岁,又是结过婚,有小孩的人,他能来上赶着你吗?他不来,你也不去。以他的条件,给他介绍对象的,甚至女方追他的,得排成队,挤破门。”陆国筠直起身子,说:“忒夸张了吧。他成秀饽饽了?”陆国群说:“是不是香饽饽,你心里清楚。反正你这个态度,皇帝不急太监急,等他找了别人,你就在一边儿哭吧。我跟你说,过了这个村儿,就没那个店了。”陆国筠沉不住气了,说:“那你说怎么办?你去找他,他要是一口拒绝了,咱不难看死了?以后还怎么再见面儿?”陆国群说:“怎么样?着急了吧?放心,小妹此去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你就静候佳音吧。”   

第二天是星期六,下午,国群跑到周桥办公室,几句寒喧之后,单刀直入地问:“大哥,离婚了?”周桥有点难为情,说:“是离了。消息传得真快。”国群问:“怎么办?下一步作何打算?”周桥说:“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考虑这事?还没打算。”国群说:“要是我给你介绍一个呢?”周桥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干这事?你能介绍什么人?”国群说:“我能介绍什么人?自然是跟我关系密切的人,最好的人,你一定满意的人,而且是多年来心仪于你的人。”周桥说:“我让你说糊涂了。哪有这样的人?”国群说:“我既说,就肯定是有。我跟你说,这人就是我姐,祥云里陆家陆伯言的女儿,育新中学的语文老师陆国筠!”周桥说:“国群,别乱开玩笑,咱们是亲戚,开这种玩笑,大家见了面,难为情。”国群说:“我大老远跑来,是跟你开玩笑来的?绝对不是。跟你正而八经地说,多少年了,你一直是我姐心中的偶像。她……”周桥打断她,说:“你说国筠表妹对我没有什么恶感,甚至抱有好感,我相信。但是,我们两人要成为那种关系,肯定不合适。”国群说:“为什么?一是年龄悬殊,二是我结过婚,还有孩子,找她,我不配,国筠理应找更理想的、跟她般配的,而不应该是我这样儿的。”国群说:“要是她不介意呢?”周桥说:“退一步说,即使她不介意,我也介意。我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让她为我作这样的牺牲。”国群说:“也许这只是你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你嫌我们是剥削阶级家庭,配不上你这革命干部。”周桥说:“绝不是,我自己出身也不好。”“可你已经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了呀。成份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周桥郑重地说:“第一,什么‘高级干部’,下级干部,都是干革命工作;第二,共产党对什么人都讲成份,即使你身为高干,如果出了问题,还是会联系你的阶级根源进行分析批判。但是共产党讲辩政法,讲成分,但不唯成份。所以请务必相信,我不同意这事,绝对不是因为你们家的成份问题。”国群说:“你就不怕因为找了我姐,会影响到你的进步,升迁?”周桥说:“我的二小姐,我的思维没有那么敏感和复杂。如果我同意这件事,我就不怕什么影响进步和升迁—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干部,还没有那样功利、庸俗,那样不堪。怎么,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国群笑着说:“据我初步观察,你还不是那种人,你本质上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也正是我姐倾慕你的原因所在。怎么,难道你忍心让一个纯真的,书生气十足的,相思多少年的女孩子失望吗?还是你另有所爱?”周桥说:“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怎么会‘另有所爱’?没有,真的没有。至于你说的国筠对我‘相思’云云,恐怕是你个小丫头儿想像出来的,不居为凭。”陆国群说:“如果确实不是出自我的想像,而是千真万确的呢?”周桥说:“即使那样,我也要劝国筠慎重考虑,不要一时冲动,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今天咱们说的话,你不要跟国筠提一个字,有机会我当面跟她谈。”国群说:“我的好大哥,你不让我跟我姐说一个字,那怎么可能?我今天就是跟我姐商量了,代表她来找你的。按《西厢记》里说,我姐是雀莺莺,你是张君瑞,我就是小红娘。”周桥让她说得有点脸红耳热,说:“瞧你瞎比喻的什么。”周桥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周桥说:“这事还是不妥,不可行。即使我们两人都同意,二老也不会赞成。平白弄出这么个事儿来,让你们家二老不高兴,多少年的情份毁于一旦,我就太对不起人了。”国群说:“正是因为‘多少年的情份’,他们了解你的历史,你的为人,所以他们对这事不会反对,只会乐见其成。这个不用你操心。”周桥说:“你这个小丫头儿,真的有三寸不烂之舌,我让你给逼到墙角儿里了。”陆国群调皮地说:“怎么样?让我说服了吧?我这叫‘旗开得胜’,回营报喜去了。”周桥心里一阵激动,因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太让人“大喜过望”,但明面儿上还是很持重的样子,说:“你这个鬼精灵,真拿你没办法儿……”

国群回到家里,给爸妈和姐姐说了见周桥的情况。这天晚上,国群因为做成了一件她最满意的一件事,好像放下了一个包袱,格外放松,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可是陆国筠还有另一边儿的周桥各自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几天后,周桥来陆家,两人的关系就正式确定下来。周桥给母亲写信,迟迟收不到回信,心想老母亲还因为离婚的事生气哩,先不惹她了,他们抓紧在济南把喜事办了,春节放假,他和国筠一起回老家,老太太一见给她领回去这么好的新儿媳,还是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二婶儿的亲外甥女儿,必然高兴,气儿也就消了,顶多骂他几句,也就过去了。两个人很快就领了结婚证,选定一个星期六晚上,就在周桥单位小会议室里办了个简筒单单的婚礼,他俩向父母行了礼,同事朋友来了不少,庄重同志有事来不了,委托他夫人道贺。大家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吃喜糖,祝他们夫妻恩爱,甜甜蜜蜜。吃花生,祝他们早得贵子,而且要儿女双全,花着生。新房里家具全是公家的,简单但实用,几个大红双喜字,在电灯下十分耀眼,国筠穿了件红上衣,白皙的面庞映得红扑扑的,两只大眼格外明亮,周桥觉得新娘子异乎寻常的美丽。周桥穿一身蓝色新中山服,眉目间虽难掩岁月沧桑,但在陆国筠眼里,更觉英气照人。国筠痴痴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男子,是她从十四、五岁就那样崇拜,当他离开的日子里,让她魂牵梦萦,但她又一直不敢想可以得到的人,她原打算一辈子把这份感情藏到心里,没想到,命运居然让他们重逢,而且让他成了她的丈夫!她暗暗感谢时代,感谢胜利了的革命,当然也感谢热心的妹妹,开明的,不吝于世俗之见的爸妈,更感谢我亲亲的继章大哥!这位从老家陶阳县来的大哥哥头些年在济南上学,就喜欢来陆家。这家人文明、和谐、友善的气氛,让他身在其中,如沐春凤。两个小表妹,穿兰衫黑裙,大的文静,小的活泼,一样天真可爱,宛如一对小天使。离开济南七、八年,他从没忘记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来,有女战友追求他,他一直心如止水,没有一个女孩子让他动过心,原来不只是家里有结发妻子是无形的羁绊,冥冥之中另有一个痴心女孩儿在等着他。……国筠望着他,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不知道,我梦见你多少回……”周桥说:“这回不用做梦了,整个人交给你了。……筠妹,我不像你那么浪漫,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在国群去当‘红娘’那天以前,我从没敢奢望过会有今天。”国筠望着满脸真诚的周桥,说:“什么‘奢望’?你早就应该想到我。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想着我,喜欢我。”国筠坐在床沿上,周桥坐在床前椅子上,两人面对面,国筠含情脉脉地看着周桥,周桥把她柔软、圆润、像是没有骨头的小手攥在自己的大手里,国筠顿时觉得浑身像被电击了一样,周桥说:“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呀。”国筠说:“那不一样,我希望的不是那种长者对幼者,居高临下的‘喜欢’,而是……”周桥说:“‘而是’什么?”国筠说:“我说不出来了。”说着就撒娇地趴到周桥怀里,仰着脸,两只眼热辣辣地看着他,周桥再也抑止不住对眼前这天使般女孩儿的喜爱,把她揽过来,先轻轻地亲亲她的额头,再亲她红扑扑的脸蛋儿,秀挺的小鼻子,最后接触到她微微撅起的小嘴儿,就急切地、热烈地吻起来……,国筠情不自禁地响应他,配合他,往他身上贴得更紧了,任他发狂般地亲吻,不知怎的,自己的舌头送到了他嘴里,他忘情地、贪馋地吸吮着,……两人亲吻一阵,周桥抬起头来,抚摸着国筠滚烫的脸蛋儿,迎着她柔情如水的目光,说:“天不早了,我们睡觉吧。”陆国筠的脸倏地红了,说:“好,睡觉,大哥,从现在起,咱俩就要真的在一张床上,一个被窝儿里睡觉了?”周桥笑了:“傻话吧?那还能不真?”国筠说:“那我脱衣裳,你转过脸去,不能看。”周桥转过身去,稍一会儿,转回身来,见陆国筠脱光了衣服,正穿睡衣,他一下被陆国筠美妙的胴体惊呆了,上床去,痴痴地看,国筠一脸娇羞之色,忙往身上穿睡衣,边说:“不是不让你看吗?发孬,又看了,头一回被你看,羞死人。……”周桥一把从她手里拽过睡衣,抓住她的胳膊,说:“别慌穿,让我看一眼,欣赏欣赏。…筠,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简直是美的极至。比欧州名画上那些美丽的天使还要美。”国筠说:“看你那样儿,……有那么美?我没觉得。屋里冷,你让我感冒了,好了,别老看了,快松手,我得钻被窝儿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陆国筠躺到了被窝儿里,周桥慌忙脱光衣服,赤条条地钻进被窝儿,两人交臂勾腿,缠绕在了一起,国筠任由周桥发疯般搂抱,亲吻,过一会儿,她又想又怕的一刻来临了,周桥温情地,小心地爬到了她身上,整个人严严实实把她压在身下,沉重但又舒服,她感觉到那里一阵刺心的又是快活的疼痛,从头顶到每根脚趾一阵酥麻,周桥在她身上忘情地翻腾,她被他弄得也像着了魔一样,忘乎所以,一阵阵电击一般的震颤袭来,难以言喻的极度的快乐让她情不自禁地把身上这个男人搂紧,愿他把自己穿透百遍,揉碎千回……她沉溺在这种幸福的漩涡里,希望这种感觉长久些,再长久些。她对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世上最亲最亲最亲的“继章大哥”少年时的倾慕,长大后的相思,多少年魂魄情牵,此刻终于如愿以偿。解放前,她常跟爸妈去教堂,她突然想,莫非是她暗暗的祷告果然应验,上帝把他赐给了她?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惜他们不能在教堂里结婚。上边,周桥的攻势终于到达了巅峰,他发狂地搂紧她,发疯般亲吻她,她感觉到了他下边的喷涌,周身的颤栗,她觉得自己也在随同他比翼冲天。终于,激荡的浪涛慢慢地归于平静,周桥身体不动了,但似乎置身于美苑奇景中犹在留连忘返,不忍遽然离去,仍俯在国筠身上,轻轻地亲吻她喝醉了酒一样朦朦胧胧的眼睛,她红红的微翘的嘴唇,这样过了一会儿,才从她身上下来,平躺着喘息,国筠偎依着他,手伸到身下,又举起手给周桥看,说:“看,这鲜红的血,你多厉害,把我下边儿弄破了。”周桥亲亲她,说:“对不起……”国筠说:“傻样儿,还‘对不起’,你是‘赔不起’,整个人都成你的了。”周桥说:“要不咱起来换换床单儿?”国筠搂着他,撒娇地说:“不嘛,我愿意这样睡,这样太美妙了。当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女人,这种感觉,真是奇妙、美好。哥,你呢?”周桥说:“刚才我在你身上,幸福得想叫起来,当时有个也许是不健康的念头:‘不虚此生’了。”周桥看着怀中对他如此痴迷的国筠,心里暗暗自责,他并不是她的第一次,他觉得对不起国筠……他和程守芝结婚后,头几个晚上,他和衣而睡,临离开的头天晚上,天太热了,他脱了外衣,穿了短裤、背心,躺下来,合上眼,想自己的心事。程守芝收拾完了,回了屋,灯亮着,见他睡了,径自脱去外衣,只穿个小兜布儿和短裤,在他身边躺下了,灯还没熄,周桥眯着眼,看见了守芝白皙的、丰腴的、青春的胴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心跳起来,想到自己既定的打算,赶紧闭上眼装睡。这样过了半个来小时,大热天,一对新婚男女几乎赤身睡在一张床上,并排而卧,近不足咫尺,触手可及,守芝先是装成无意间碰触着他的胳膊和小腿,他想躲避,但不知为什么,身体却不听指挥,守芝受到鼓励,伸过手来,轻柔地抚弄他的上身,他的下体,他被她抚弄得呼吸急促,那里不争气地鼓胀起来,竟不知不觉、忙里忙撞地翘起身子,手忙脚乱地脱得溜光,又急不可耐地帮守芝扯下身上那点儿内衣,守芝刚刚躺好,他就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她身上,守芝没命地搂紧了他,像是怕他跑掉似的。……第二天,守芝十分高兴,他却非常懊恼,深悔没把握住自己,觉得对不住守芝,……国筠见他走神了,笑了,悄悄问:“想什么呢,是不是想起和守芝姐那样了?……对了,我挺纳闷,你跟守芝姐结婚没几天,你就一去不回还,怎么还有了孩子,那么巧?……你俩……好了几回儿?”周桥低声说:“只有一次,是我离家的头天晚上。不骗你,就一次,不超过三分钟。事过去,我就后悔了。”国筠作好奇状,说:“怎么还会后悔?你们是明媒正娶的、正而八经的夫妻。”周桥说:“我不爱她,因为回济南,我就上延安了,不想让父母生气,被迫同意结的婚。自己是下决心不碰她的。那几天,我几乎没认真地看她,也没说几句话,如果不是那晚上天太热了,穿得太少,两人都半光着身子,当不至于失控。”说着,亲国筠一口,说:“对不起。……”国筠笑了:“有什么‘对不起’?因为没把你的第一次留给我?你认为我会因为这不高兴?才不会呢。我还为守芝姐抱屈哩。守芝姐人太老实了。……你不知道,我跟你说,那时候,听说你回家去娶媳妇儿了,我特别难受。”周桥说:“怎么会?你还是个小姑娘。”国筠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你好,觉得你不该娶媳妇儿。觉得你娶了媳妇儿,那媳妇儿就把你拽跑了,就像我心目中的偶像被人夺走了,心里特别失落—就这么怪。”国筠情意绵绵地看着周桥,搂紧了他,像怕他再被人夺走似的,过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事儿了,我们忘了这事儿。”周桥亲亲她,说:“谢谢。可是,我跟守芝婚是离了,不用说守芝那里十分勉强,那倒问题不大,她是通情达理的人。但是她不肯改嫁。更让人犯愁的是老太太这一关,还不知怎么过哩。春节我回趟老家,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硬着头皮,回去向老太太负荆请罪吧。”国筠说:“你一个人回家,我呢?”周桥说:“这次你先别回去,我怕老太太骂人,你受不了。”国筠说:“那可不行。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必须回去拜见婆婆。老人骂,我陪你挨骂。说不定看我的面子,老太太对你从轻发落呢。我也想见见守芝姐—我小时候见过她,不论她离不离开周家,我都要跟她做好姐妹。”周桥说:“小刚儿那小子可是倔犟,我怕他给你难堪。”国筠说:“没关系,不就是个孩子吗?有性格好。你别忘了我是孩子王。”周桥说:“谢谢,真是我的好妹妹。”国筠说:“我让你折腾累了,困了。搂着我,我要在你怀里睡。”周桥搂紧了她,不一会儿,对着她耳朵说:“你让我搂你,我又想那样儿了……”

转眼进了腊月,周桥打电话,让在县里工作的老同学牟永平给母亲捎信,说他和陆国筠一起回家过年。老太太对县里来的人说:“你回去跟他说,不用他回来过年,他没娘了,他娘让他给气死了。”县里来的小青年傻呵呵地陪笑,程守芝说:“同志,你别听俺娘的—她是说气话,不作数的。你回去让牟县长跟他打电话,让他们早点儿回来,家里什么都准备好,等着他们。”腊月二十五,他们到了家,进门儿,国筠走到老太太跟前,说:“娘,我和继章回来陪你过年,看望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高兴吧?你老人家壮实吧?济南我爸妈、哥哥、嫂子、还有我妹妹都问你好。”老太太握着国筠葱白儿一样的小手儿,端详着这个城市里来的,俊巴、安稳的新儿媳妇儿,笑得合不上嘴,说:“高兴,高兴,哪会不高兴?你回去,也替我给你爸妈,你全家问好。”程守芝站在一旁,说:“筠妹妹,娘听说你来,高兴着哩,黑白地念叨,天天盼着。”国筠转身问候程守芝,程守芝拉着她的手,说:“走,跟我去看看,给你们准备的新房。”守芝和国筠出了门,老太太对周桥说:“你还回这个家,混帐东西?你好大胆,觉得自己当了官儿了,打离婚,发个离婚书来,你有本事自己来办呀。这倒好,县里派来个胡涂蛋,我不知哪里事儿,让摁手印儿,就胡乱摁了。你那边儿就称心如意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离婚书不是你媳妇儿摁的手印儿,是不算数的。你倒办得快当,不光办了离婚证儿,还把新娶的媳妇儿带回来了。”周桥脸色立时变了,说:“这太荒唐了,太胡闹了,当时我事情多,脱不开身,大家都那样办,我也就办了,没想到弄成这样。娘,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老别生气了,别怪我了。我和守芝没感情,在一起太痛苦了。”老太太说:“你别说这话,是你看不上人家,守芝对你那可是有感情着呢。再说了,你张嘴、合嘴地说‘感情’,感情就那么要紧?感情,良心,哪个份量更重?”周桥说:“我寻思,我们分开,让守芝找个合适的,比跟我有名无实的强。”老太太说:“你‘寻思’!你是胡寻思!你寻思她跟你似的?你心里没她,可她心里只有你。你知道咱这里女人哭丈夫哭什么吗?哭‘天’!男人是女人的天啊,这是闹着玩儿的?我跟你说,她说了,今辈子就你一个男人,她是不会出周家门儿的。”周桥说:“那她太苦了,我太对不住她了。”老太太说:“你这想起说‘对不起’人家了?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说什么也要离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人家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在老的、小的身上操的什么心,出的什么力,受的什么罪?”周桥说:“娘,到现在了,说什么也晚了,你老放心,我和国筠一定善待守芝。还有,娘,事情已经这样了,木已成舟,你老不能嫌国筠。”老太太说:“好小子,知道护着媳妇儿了,我凭什么嫌人家孩子?又不是人家拱着你离的婚。我还觉得人家闺女跟你跟得冤呢。凭什么人家这么好的黄花闺女跟你个二婚还有孩子的?我都觉着对不住你二婶和三姨。”……

国筠跟着守芝到了东厢房,国筠握紧守芝的手,说:“守芝姐,让你受屈了,受苦了。继章对不住你。我一想到你,心里就不好受。”守芝说:“好妹妹,没你什么事儿。我比他大,又不识字,在一起没话说。他在外头干大事,我一个小脚女人,确实出不得门儿,见不得人儿。他心里没我,硬拴在一起,也不是好办法儿。我愿意他找个合适的跟他作伴儿。听说找了你,娘和我都高兴。”国筠问:“大人光啦呱儿了,怎么没见孩子?”守芝说:“听说你俩来,他不高兴,躲出去了。妹妹,孩子小,不懂事儿,要是他扭着鼻子横着脸的,你别怪意。”国筠说:“姐,你放心,我既然进了这个家,你们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不论怎样,我也不会怎么样。”

一家人欢欢乐乐地过大年,守芝和国筠亲如姐妹,每日说说笑笑。周桥觉得对不住程守芝,但又不好说。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周桥说了几次“对不起”,程守芝眼里含泪,但又笑着说:“我不怪你,你什么话也不用说。”老太太让小刚儿喊国筠“妈”,小刚儿说什么也不干,国筠也不生气,还常常帮他做作业,说的特别明白,还给他讲故事,小刚儿觉得大大给他找的这个“新妈”人不错,娘和她两人挺好的,她还那么有学问,比他学校的老师厉害多了,没过几天,小刚儿就不烦这个“新妈”了,但让他喊“妈”,还是喊不出口。国筠说:“别难为他了。就喊‘表姑’吧。”小刚儿高兴地喊声“表姑”,就拉着“表姑”的手,出去转游着玩儿去了。?

正月初五,县里派通信员来周家,说是接到省里紧急通知,让周桥立即回单住,省里紧急传达中央文件。周桥夫妻俩就匆匆离家回了省城。

登录后才可评论.
Logo

Looks like your ad blocker is on.

×

We rely on ads to keep creating quality content for you to enjoy for free.

Please support our site by disabling your ad blocker.

Continue without supporting us

Choose your Ad Blocker

  • Adblock Plus
  • Adblock
  • Adguard
  • Ad Remover
  • Brave
  • Ghostery
  • uBlock Origin
  • uBlock
  • UltraBlock
  • Other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the AdBlock Plus icon
  2. Click the large blue toggle for this website
  3. Click refresh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the AdBlock icon
  2. Under "Pause on this site" click "Always"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Adguard icon
  2. Click on the large green toggle for this website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Ad Remover icon
  2. Click "Disable on This Website"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orange lion icon
  2. Click the toggle on the top right, shifting from "Up" to "Down"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Ghostery icon
  2. Click the "Anti-Tracking" shield so it says "Off"
  3. Click the "Ad-Blocking" stop sign so it says "Off"
  4. Refresh the page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uBlock Origin icon
  2. Click on the big, blue power button
  3. Refresh the page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uBlock icon
  2. Click on the big, blue power button
  3. Refresh the page
  1. In the extension bar, click on the UltraBlock icon
  2. Check the "Disable UltraBlock" checkbox
  1. Please disable your Ad Blocker
  2. Disable any DNS blocking tools such as AdGuardDNS or NextDNS

If the prompt is still appearing, please disable any tools or services you are using that block internet ads (e.g. DNS Servers).

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