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专业的当代艺术课程邀请我做一个讲座, 题目是《中国的当代艺术以及我自己的实践和思考》。
其实这个题目有些让我为难, 因为我所知道的多数在艺术市场上非常红火的当代中国艺术家, 其实都不是严格意义上所谓的"当代艺术"的画家, 因为所谓当代艺术, 是在现代主义艺术之后, 反架上绘画并强调观念和行为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实践。这些中国艺术家, 其实走的还是现代艺术的路子。而市场对于他们的选择,也主要是基于中国学院绘画的写实主义风格面目、中国背景和共识形象、对西方现代主义的借用和本土题材发挥等几个方面,跟当代主义思潮也几乎没有瓜葛。
但是话说回来, 这话题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如果在艺术史上本来就不可能在西方艺术的古典主义、 印象主义、后期印象派, 乃至现代主义找到中国艺术家的踪迹, 为什么会在“当代艺术”方面产生一批所谓的“中国当代艺术”呢?
所以, 说中国的当代艺术, 充其量只好说是中国当代所制造的艺术罢了。
按照这个暂时可以接受的说法, 我可以列举几位当代很有人气的画家, 他们中有的甚至考学前都是一起画画的, 当初也在和我一样的价位上起步, 一万多美元的单价, 竟在十几年间跃升到800万美元以上, 简直跌破眼镜。
但是我讲这样的现象, 可不会只是让学生们瞠目结舌而已。西方的达明赫斯特或者洁肤孔氏,卖价都在这样的层级,拿这个吓唬西方人没有意义。我要说的却是荷兰艺术家的大黄鸭, 在中国成为人潮涌动的事件, 对于本土的中国艺术家, 是震撼还是杀戮? 这分明就是当年鸦片战争中英国炮舰的效果, 是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对原生态文明的恫吓。
中国艺术的核心内容, 本来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从古至今, 中国艺术从来就不服从于西方艺术的脉络, 是讲究气韵和精神的独特艺术形态, 西方艺术从技术出发发展至今, 或许还没有摸到中国艺术的脚跟。因为中国艺术, 尤其是文人绘画, 从一开始就不是专业匠人的活计, 中国艺术的超脱, 就在于艺术家的业余态度,他们或当朝或隐居,几乎都不以绘画作为营生手段, 也当然不需以绘画来投合世人的眼光, 绘画一直在知识阶层内部流通, 对商业的排斥是其独立境界的根本。
所以, 即使到了现代, 中国大部分的艺术家还是依附于相当于古代皇家画院的美术学院和画院。积极的因素, 是他们可能全心意地研习技巧和个人情趣;消极的因素是, 他们也可能为了利益去成为政治的附属。出国了的画家, 一方面可以为自己摆脱政治包袱而自喜;另一方面又苦恼于不得不为生机为市场卖艺-这就是脱离了中国特殊艺术生态以后的迷茫。
那么我自己是怎么规划自己的艺术道路的呢?可以说, 我每逢当代中国艺术家成功之道必反。
首先, 当代绘画成功的, 都必须有一个稳定的风格面目, 好像商品的标签一样。但是我不遵循这个规则, 2000年左右我还在上海被采访的新闻周刊的封面故事上就用了"一个人的风格是一直在变的"来声明了这一点。
其次, 当代绘画经验之谈就是要有中国人的形象在绘画里存在, 尤其是老土的形象, 或者老毛的头像, 这些简直是市场的灵丹妙药。但是我一概不用,我并不觉得有必要在这个上面用老毛来给自己贴金, 甚至我到美国以后, 用的模特都是西方人, 一点也不回避自己的真实生活状态。
再说, 当代艺术一定是用画廊、博物馆和艺评家、尤其是策展人来进行策划和包装的, 我却离开这些机构和人物很远, 我不喜欢做人家布置的"作业"。我从来不整理个人的履历去投书画廊,在洛杉矶所有的艺术家里, 我可能是唯一的。给我做展览的洛杉矶当代画廊是自己找上门的, 卖与不卖都由我自己决定, 以致画廊方面每每跟我急, 都不卖怎么做生意?!
我当然也只好照顾一下画廊的生意, 搞了一批中国当代艺术的复制品, 雇人用马克笔描一遍, 也希望这些成功的画家来找我的麻烦, 这些中国符号, 我是他们用了以后再用的,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理直气壮地说事,看来他们不会吧?我把几十张这样的"当代艺术"都卖了出去, 也大大安慰了一下画廊。可是, 我要做的终究是和"当代艺术"貌合神离的, 因为我觉得西方当代艺术的必然方向, 其实是中国古典艺术中的境界。在那里,绘画不再是技法和材料,而是作为一种修养和静思过程而存在的, 艺术家不再是所谓的专门从事艺术的职业人士;他们应该是思想家和其他社会实践的高手。
正如后现代主义的鼻祖杜桑, 他开始的时候更希望当一个国际象棋大师; 而中国宋代的苏轼, 恰恰是同样一流的业余艺术高手, 不仅书画, 更成名于诗词和文章, 当苏轼看着绿竹画得朱竹的时候, 当代艺术早就造访了中国。实际上, 西方艺术不论如何高调于个人思想和独立创新, 商业文化和资本操作是它不可能摆脱的困境, 巴尔丢斯说: “我不喜欢当代绘画。我不得不创造一种可以传递事物之神并表现我所见到的现实之美的绘画;而时下的画家作画,是要表现他们那个'个性',却忘记了共性才重要.....我恳求我的中国朋友,不要受现在西方的影响,而今此地只是一片极度可怕的混乱!请你们惠顾我的衷曲,因为这是力图走出20世纪末大混乱的人所创作的作品。”
果然是这样, 让我来救它。